陆红妆屏息凝神,手腕悬空,笔尖的朱砂在黄裱纸上艰难地移动。
这已经是她耗费了一整个下午的成果。
桌角,第一张成功的符箓静静躺着,而她现在,正为了画出第二张而愁眉苦脸。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座山。
心神稍有不宁,笔尖一抖,一道本该流畅的符文瞬间扭曲,灵力溃散。
“唉!”
陆红妆烦躁地将废掉的符纸揉成一团,丢在脚边。
那里,已经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纸团山。
而在她对面,苏清寒的动作却截然不同。
她甚至没有坐在桌前,只是懒散地靠在轮椅上,将一块木板垫在腿上充当画板。
手腕轻抬,朱砂笔在她指尖如同活物,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张,又一张。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面前已经叠了厚厚一沓,每一张都灵光内蕴,完美无瑕。
苏清寒打了个哈欠,将最后一张画好的符箓随手叠好,用一根红线仔细扎成一小捆,塞进宽大的袖口里。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往桌子上一趴,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了。
“喂,你没事吧?”陆红妆看着她那副随时要驾鹤西去的模样,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清寒的脑袋在臂弯里蹭了蹭,发出闷闷的声音。
“榨干了,一滴都没有了。”
陆红妆:“……”
她看着自己面前孤零零的一张成品,再看看苏清寒那鼓囊囊的袖口,心里五味杂陈。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剩下陆红妆跟符纸较劲的细微声响。
苏清寒趴在桌上缓了半天,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觉得无聊,操控着轮椅滑到房间一角的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线装书。
翻开第一页,满眼的方块字,笔画繁复,结构古朴。
苏清寒看了半天。
好吧,一个字都不认识。
她又默默地将书合上,操控着轮椅,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陆红妆身边。
陆红妆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完成了她的第二张符箓,正拿着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一本书突然递到了她面前。
“干嘛?”陆红妆没好气地问。
“教我识字。”苏清寒指了指书页,“给我念念,这上面写的什么鬼画符?”
陆红妆也确实累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歇歇。
她接过书,坐到苏清寒身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话本故事。
讲的是一个江湖侠客,为民除害,斩杀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就在他手刃魔头的那一刻,天降祥瑞,金光万丈,侠客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然后功德圆满,原地飞升成仙了。
陆红妆念完,却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她扭头看向苏清寒,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说,这是真的吗?如果真的找到一个坏事做绝的人,把他杀了,是不是真的能获得功德,原地成仙?”
苏清寒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
“胡扯!”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开始了自己的即兴表演。
“信不信,这话本要是真的,这天下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苏清寒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她先是模仿一个正义凛然的侠客,单手做剑指,指向前方:“呔!你这恶贯满盈的狗官,残害百姓,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取你项上人头,换我无量功德!”
她猛地向前一挥手,发出一声“咔嚓”的配音。
然后她立刻切换角色,变成另一个从旁边跳出来的路人甲,指着刚才的“侠客”,痛心疾首。
“啊!你!你这心狠手辣的屠夫!竟敢当街行凶,滥杀无辜!看我杀了你这个‘伪善之人’,为民除害!”
她又做了一个“拍死”的动作。
紧接着,她又变成了路人乙,指着路人甲。
“呔!你这悍匪,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简直无法无天!死来!”
苏清寒一个人分饰三角,演得不亦乐乎,最后她摊了摊手,做了个总结陈词。
“到最后,在成仙的巨大诱惑下,所有人看别人都像是移动的功德包。今天你杀我,明天我杀他,大家一起快快乐乐地刷功德,然后江湖就没了,大家一起上天当神仙,多好。”
陆红妆看着她那副手舞足蹈、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先是憋着笑,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脆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你这些歪理,都是从哪儿来的?”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苏清寒的表演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她整个人软了下来,把脑袋往旁边一歪,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枕在了陆红妆的大腿上。
“累死了…”
陆红妆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整个身体瞬间僵住。
少女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腿,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触感让她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地想把苏清寒推开,可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这感觉…倒也不坏。
就在陆红妆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的时候,枕在她腿上的苏清寒,忽然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说,你记。”
陆红妆一愣:“记什么?”
“天师道,入门口诀。”
苏清寒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陆红妆的心头炸响。
她立刻摒除了所有杂念,全神贯注地倾听。
“凝神守一,契道合真。”
“积精累炁,澄志入微。”
……
苏清寒的声音平稳而悠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敲击在陆红妆的心神之上。
这些口诀,与除祟司那些注重气血搬运的武道心法截然不同,它指向的是一个更玄奥、更缥缈的领域——神与意。
陆红妆不敢有丝毫怠慢,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在脑海里。
当苏清寒念出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真一现前,神升玉京。”
话音落下,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睡着了。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陆红妆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睡颜安详的苏清寒。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没有了清醒时的狡黠与疏离,此刻的她,看起来脆弱得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陆红妆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苏清寒的头发。
柔软,顺滑。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时而像个不学无术的江湖神棍,满嘴歪理,坑蒙拐骗。
时而又像个看透世事的智者,三言两语,便能颠覆自己根深蒂固的认知。
她的行事风格,她对万事万物的看法,都如此的独一无二,像一个巨大的谜团。
陆红妆的手指,轻轻滑过苏清寒的脸颊。
越来越想了解你了,苏清寒。

(苏清寒人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