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房门被轻轻关上，将外面的喧嚣与寒意一并隔绝。
陆红妆背着苏清寒，动作轻得像是在搬运一件易碎的瓷器。她将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入手是惊人的轻。
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到苏清寒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眉头即便是睡着了也紧紧蹙着，透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
陆红妆心里没来由地一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帮苏清寒脱掉了沾着夜露的外套和鞋子，又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舒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
从怀里掏出那本从妖牢尸体下捡到的册子，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还萦绕其上。
陆红妆皱了皱眉，翻开了册子。
上面的字迹娟秀。。
……
梦境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苏清寒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肢沉重，身上毛茸茸的。
她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双雪白的狐狸爪子。
自己变成了狐狸？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刺眼的红光撕裂了黑暗。
身穿红衣的陆红妆站在她面前，那张总是写满固执和天真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怨恨和决绝。
她手里，握着一根漆黑的长鞭。
“啪！”
长鞭撕裂空气，重重地抽在苏清寒身前的地面上，激起一地尘土！
那声音震耳欲聋，让她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为什么骗我！”
陆红妆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
为什么……
骗你什么了？
苏清寒想开口解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将她从噩梦中揪了出来！
苏清寒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一张放大的、写满焦急和激动的脸，几乎要贴到她的鼻尖上。
“我嘞个豆！你要干嘛！”
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朝后一缩。
陆红妆根本没理会她的惊叫，而是将那本散发着怪味的册子，一把怼到了她的眼前。
“你快看看！快看看这个！”
苏清寒被她晃得眼花，好不容易才定睛看去。
册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如同鬼画符一般的文字。
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看向陆红妆。
“我不认识字，你是傻瓜嘛。”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陆红妆举着册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从激动，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
这个会画符、会摇铃、会各种稀奇古怪手段的家伙……
居然真的大字不识一个，之前还以为在木匠家，是在藏拙。
“你……”陆红妆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没上来，“真麻烦！”
她气得跺了跺脚。
“等抓到真凶，我一定把你送去学堂！恶补！”
“好好好。”苏清寒敷衍地摆摆手，揉着被晃晕的脑袋，“我的大学士，快说说，上面到底写的什么鬼画符，让你跟打了鸡血一样。”
陆红妆这才想起正事。
她坐到床边，神情变得复杂而凝重，声音也低了下去。
“妖牢里那具尸体，是洛离。”
洛离？苏清寒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就是那个陆红妆口中内向、不爱说话、失踪了的除妖师。
“这本册子，是她留下的遗书。”
陆红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开始缓缓讲述那个记录在册子里的，荒唐而悲伤的故事。
洛离，一个在除祟司里毫无存在感的人，她负责看守妖牢。日复一日的阴暗和孤寂里，她爱上了一个被关押的猫妖。
那猫妖也是女子，天真烂漫，一心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洛离动了私心。
她想让心上人去看看她口中那个自由而美好的世界。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疯狂的办法。
“她让那只猫妖，换下她的脸皮和衣服，伪装成她的样子，出去看看。”
陆红妆说到这里，声音艰涩。
“这种换皮之法，失去脸皮的人，一周之内就会彻底死掉。所以她们约定好，猫妖出去玩五天，就必须回来，把脸皮还给她。”
就这样，来来回回，持续了半年。
猫妖每一次都信守承诺，准时回来，还会给洛离带回外面世界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和趣事。
洛离在册子里写道：“我想带她回家，我想和她过一辈子，就算再也不当除妖师了也无所谓。”
“最后一次，猫妖说，她出去想办法，抓一只别的妖怪来顶替自己的位置，这样她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陆红妆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悲悯。
“然后，猫妖再也没回来。”
洛离不知道她在外面遭遇了什么，是忘了约定，还是遇到了危险。
她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她害怕，怕那个天真的小猫妖某天回来，看到的却是自己冰冷的尸体，会自责，会难过，甚至会做傻事。
所以，她留下了这本册子。
陆红妆合上册子，轻声念出最后一句话。
“我一直是一个世界可有可无的人，但如果有人能用我的容貌替我去看看，此生无憾了。小猫妖，世界很美好，可与我无缘啦……就是最后，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悲凉。
半晌，苏清寒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掀开被子，也不管自己衣衫不整，直接从宽大的衣袖里摸索着。
片刻后，她竟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剪刀，和一叠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泛着莹润光泽的白色纸张。
她盘腿坐在床上，就开始“咔嚓咔嚓”地剪裁起来。
陆红妆看得一愣一愣的。
悲伤的情绪被强烈的好奇心冲散，她凑过去，东看看西看看。
“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掏出来的？”
说着，她的手就不自觉地伸向了苏清寒敞开的衣领，似乎想亲自探究一下这“百宝袋”的构造。
“啪！”
一只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抓住了她作乱的手腕。
苏清寒头也不抬，嘴里吐槽：“有时候不知道你是真笨还是装笨，你这多冒昧呀，陆女侠。”
陆红妆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猛地缩回手，扭过头去。
“我、我就是好奇嘛！你这衣服跟百宝袋一样！”
苏清寒懒得理她，手上的动作不停。
很快，一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就在她手中成型。
她看着手里的纸人，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有点头绪了。”
她将那纸人托在掌心，对着烛光晃了晃。
“现在，就请正主登场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