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场需要点力气但总能走下去的跋涉。

可对艾伦·德·拉瓦尔来说,活着本身,就是挑战这个操蛋世界底层逻辑的终极任务。

他就像一只被钉在命运标本板上的蜉蝣,翅膀扑腾得再用力,也飞不出名为“朝生暮死”的玻璃罩。

《星辉恋曲》的源代码里,就没有艾伦能逃过剧情杀的路线。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被丢进这个无间地狱,一遍遍体验千奇百怪的死法,为那个混账原主造的孽买单?

他只想当条安静的咸鱼,毕业后想办法搞点小钱,振兴下快破产的家族,过点不那么招人恨的腐朽贵族小日子,这要求很过分吗?

世界用一次次血淋淋的死亡回答他:​是的,非常过分。​​

艾伦刚穿越时,还带有一些天真的幻想。

他品鉴过不少恶役题材,那些故事里,只要恶役改过自新,和原作角色搞好关系,不就能迎来happy end了吗?

可这天真的幻想,早被现实碾成了渣。没人愿意和艾伦这位臭名昭著的“恶役少爷”成为朋友。

莉薇娅能从边境村姑变身学院女神,靠的是那开挂的星辰纹章。这就是个围着大女主转的乙女世界,主角光环亮瞎狗眼。

而他艾伦·德·拉瓦尔?只是个连“角色背景故事”都懒得细写的杂鱼反派。

他唯一拥有的,是无数次死亡轮回刻进骨髓的经验、被逼出来的狠辣本能,以及……一腔足以焚毁世界的憎恨。

他恨这充满世界,恨不公平的纹章,恨这重复死亡的悲惨命运。

他早不是当初那个连杀鸡都觉得手抖的穿越者了。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能做,哪怕是背负罪孽沾染鲜血。

谋杀主角?他干过,只是他计划败露,被莉薇娅当场反杀。

加入猩红螺旋教团?他也干过,可是那帮反人类的渣滓在他眼里,比莉薇娅还令人讨厌。于是他杀穿了教团,最后被伪纹章反噬烧成了灰。

他没资格站在道德高地谴责玛丽安,因为本质上,两人都被名为复仇的火焰,永世灼烧着灵魂,为此,两人不惜成为恶魔。

艾伦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感受着溺水后虚弱的身体和久违的片刻安宁,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莉薇娅那凛然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他开始复盘上一次的失败。

莉薇娅那看似完美的剑术……破绽并非没有,只是当时他被秘药和愤怒冲昏了头。

如果……如果他再冷静一点,是不是真能给那位凤傲天精致的脸蛋添一道伤痕?

如果完美回避所有事件,他依然会死亡。

那么,提前开启新的周目,他该采取什么策略,来应付接下来的挑战?

艾伦绞尽脑汁地寻思破局之法,就在这时他的房门“砰”一声被撞开!

一个穿着丝绸长袍的微胖中年男人几乎是滚进来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毫无贵族仪态。他像颗炮弹般冲到床边,一把抓住艾伦的手——

“哦!艾伦!我亲爱的儿子!上主垂怜啊!”贝尔纳·德·拉瓦尔子爵的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眼泪哗哗直流,“你终于醒了!我以为……我以为要像失去你母亲一样失去你了!你要是再出事,我……我……”

他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攥着艾伦的手,仿佛一松手儿子就会消失。

艾伦的心,被老爹温暖的手烫了一下。原主母亲早逝,贝尔纳大概出于愧疚,对儿子溺爱无边,近乎盲目地纵容原主的恶行,这才酿成苦果。

可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贝尔纳是唯一爱他的人。

父子俩在这无数轮回中,一直相依为命。

讽刺的是,这位爱子如命的老爹,在原作里也逃不过被王太子清算、家破人亡的结局。他和老爹,简直是“必死之人”羁绊的典范。

看着眼前哭得像个两百斤孩子的老爹,艾伦心里那股冰冷的焦虑,被一种酸涩的温情冲淡了点。

他下意识伸出手,有些轻轻拍着老爹剧烈起伏的后背,声音放得异常温和:“好了……父亲,我没事了。别哭了,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艾伦的安抚效果拔群,贝尔纳的嚎哭戛然而止。

只是,艾伦努力的方向错了。

贝尔纳猛地抬头,挂着泪痕的脸上瞬间布满惊疑不定,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艾伦脸上来回扫射。

门口阴影里,沉默站着的黑发女仆玛丽安,那双赤红的眼眸也闪过一丝深重的警惕。

空气瞬间凝固,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一座拉瓦尔子爵府。

艾伦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搞砸了!

原主那个混世魔王,会这么温和地安慰人?会对老爹露出这种“父慈子孝”的表情?

那货看见热情的老爹只会摆臭脸装哑巴,甚至恶语相向啊!刚才完全是本能反应,忘了现在这个时间点,他还没来得及修复和老爹的关系!

溺水一次就性情大变?这剧本太假了!

情急之中,艾伦的思维如同被闪电劈开!

一个被他忽略的、属于穿越前的记忆碎片猛地浮现——他当时死磕《星辉恋曲》的隐藏路线,​教会线​!

教会线被称作原作最难进入,也是难度最高的一条线。

要进入教会线,首先需要完美通关全结局。再次进入游戏时,游戏开局时间便会提前到进入学院前,而这时间点,正好符合艾伦目前的状况!

在《星辉恋曲》原作中,教会旗帜鲜明地反对贵族滥用纹章,其立场与将纹章作为统治合法性的王公贵族们天然不对付。

圣诺拉纹章学院便是王室为了削弱教会影响力而建立的贵族学院。进入学院,便意味着要和教会划清界限。

在过去的轮回里,一直在学院里开启新周目的艾伦没有机会接触到教会,可现在,他有了全新的选择。

破局的钥匙,原来在这里!

教会的立场,完美契合他这“无纹章凡人”的身份!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艾伦加入教会,获得教会庇护,上周目被王太子构陷而死的悲剧便不会那么轻易地上演!

更重要的是,原作对教会的秘密讳莫如深,加入教会,说不定还能搞清他陷入死亡轮回的真相!

问题在于,艾伦并非信徒,他该怎么和教会搭上线?

艾伦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办法。

装神棍​!引起教会关注!

这一招在这个愚昧的时代,百试百灵!

面对父亲那几乎要把他脸皮盯穿的惊疑目光,艾伦戏精瞬间附体。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眉头紧锁,脸上适时地浮现出迷茫和巨大的疲惫,声音虚弱得恰到好处,还带着点飘忽:

“父亲……我……我感觉很奇怪。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他眼神放空,仿佛在凝视虚空,“好多光……金色的,温暖的……又冰冷刺骨……醒来后,好多事……记不清了。头好痛……”

他顿了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神带上点孩童般的懵懂和后怕。

“我好像……见到了……一些难以形容的景象?像是神国?又像是燃烧的群星?有个声音……很宏大……说……说……”

话音未落,艾伦猛地抓住贝尔纳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眼神瞬间聚焦,带着一种被“启示”震撼的虔诚。

“祂说……我该改过自新!祂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完美!艾伦内心给自己点了个赞,台词功底MAX,情绪递进满分!

效果如何?

只见贝尔纳脸上的惊疑,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敬畏与欣喜的狂热取代!

他反手更用力地抓住艾伦的手,激动得浑身发抖:“神……神的恩典?!是了!一定是这样!”

贝尔纳声音颤抖,眼中爆发出近乎朝圣的光芒。

“我的孩子!是主怜悯了我这罪人的日夜祈祷!祂听到了!祂给了你重生的机会!让你摆脱了过去的……迷障!”

他看艾伦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并且被神明亲手开过光的圣物。

嚯嚯嚯!夸脏哦?这都能蒙混过关?

老爹对宗教的虔诚和救子心切简直是最佳助攻!

艾伦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向玛丽安。

听到“改过自新”、“洗净污秽”、“神的恩典”这些词,尤其是感受到贝尔纳子爵那狂热的宗教情绪,原本只是警惕的玛丽安,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那双赤红的眼眸里,惊慌与恐惧如同潮水般涌现,身体甚至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

玛丽安的反应让艾伦内心无声叹息,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看来我真没法拯救你了啊……玛丽安。

一旦玛丽安邪教徒的身份暴露在教会面前,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恐怖百倍的结局——

在异端审判庭地牢最深处,接受最可怕的拷问与“净化”。

玛丽安,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艾伦瞬间想到教会线的开幕事件,一个复杂的计划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

“好!好!改过自新!我们重新开始!感谢主的恩典!”贝尔纳激动得语无伦次,猛地朝门外大喊,“管家!老让!”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浆洗得笔挺的黑色羊毛管家服的老者,如同幽灵般无声出现。

他背微驼,面容慈祥如祖父,但那双眼睛却锐利而清醒。

管家让·勒克莱尔无声地弯腰行礼:“老爷,您吩咐?”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艾伦,带着关切与审视。

“今晚!准备家宴!最好的!庆祝艾伦新生!把地窖里那瓶……那瓶……”

贝尔纳兴奋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宴请国王。

老管家上前一步,凑近贝尔纳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忧虑:“老爷,那瓶最好的南方香槟……是您上月抵押给莫尔奈夫人换取应急贷款的抵押物之一……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因为拖欠薪资,厨子罗伯特先生……还在罢工抗议。他说……除非结清欠款,否则拒绝踏入厨房一步。”

贝尔纳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肉痛,高涨的情绪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床上“沐浴神恩、等待新生”的儿子。

觉察到老爹目光的艾伦适时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显得脆弱又无辜。

我的儿子……他太可怜了……

贝尔纳子爵猛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重新挺直腰板,带着一种“大不了明天全家喝西北风”的悲壮豪气,大手一挥:

“不管了!至少……至少今晚!让我的儿子吃顿好的!去办!告诉罗伯特,钱……钱会补上!立刻!马上!艾伦需要庆祝新生!”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声音大就能驱散破产的阴云。

老管家让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但依旧恭敬地躬身:“是,老爷。”

说罢,老管家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玛丽安,提醒道:

“女仆长,跟我来,准备晚宴需要人手。”

玛丽安如梦初醒,身体僵硬地跟着老管家退了出去,脚步有些虚浮,始终低着头,不敢再看床的方向。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二人。贝尔纳因为刚才的窘迫和家计的沉重现实,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拍拍艾伦的肩膀,努力挤出笑容:“你好好休息,我的孩子,到了晚上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他转身想溜,似乎急需去处理那堆烂摊子。

“父亲。”

艾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却带着一种坚定人心的力量。

贝尔纳脚步顿住,回头。

“咋了,我亲爱的儿子?”

艾伦的目光如炬,眼神深处翻涌着多周目积累下的、深入骨髓的多疑。

世界的恶意如影随形,除了和他命运相似的老爹,他谁也不信任。

艾伦直直看向自己的父亲,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分析剧本般的口吻说道:

“稍等一下。在庆祝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向您坦白。”

贝尔纳看着儿子那异常严肃、甚至带着点悲悯的眼神,心里莫名一紧,但还是强笑道:“哦,我亲爱的儿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你老爹我……”

他本想豪迈地许诺,但想到空空如也的钱袋,底气瞬间泄了一半。

艾伦打断了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没什么要求。我只是想告诉您,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就在今晚,或者明晚,总之很快——您,和我,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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