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子冰冷的宣判、围观贵族刺耳的哄笑、被莉薇娅纹章之力撕裂的痛楚……最后定格在心脏被贯穿的冰冷瞬间。
“呃啊!”
耳边嗡嗡作响的艾伦猛地睁开眼,却被一道照在他脸上的光芒刺伤。
他只好眯起眼,缓慢适应刺入眼帘的昏黄光线。
这里是哪?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扫过四周。这是一个十分宽敞却难掩陈旧的房间。褪色的墙纸边缘微微卷起,角落立着一个笨重的深色木质衣柜,上面雕刻着繁复却略显过时的花纹。
夕阳的余晖透过一扇镶嵌着廉价彩色玻璃的拱窗,勉强照亮室内漂浮的尘埃。他身下是软得能陷进去的羽毛床垫,盖着厚实却有些褪色的织锦被。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瞬间激活了艾伦脑海深处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
这是他在这世界的“家”,拉瓦尔子爵府邸,他自己的卧室。
等等?
为什么他会在家?
他不应该在圣诺拉纹章学院开启新的周目吗?
现在是什么时间节点?!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艾伦的心脏。
他可没有重生保护。被人蹲复活点死了,他哭都没地方哭!
原先他在学院开启新周目,多少还能靠经验应付开局的危机,但现在这个新的开局时间,他连自己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时,房间角落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一个穿着朴素黑白女仆装的纤细身影背对着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高脚柜上的铜烛台。
夕阳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轮廓,让她看起来有些弱小无助。
在死了无数次之后,艾伦早已认识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有多深。
原主那套对谁都颐指气使、刻薄寡恩的态度,简直就是行走的死亡通知书。
想要活下去,必须改变!从对待每一个人开始,尤其是眼前这位看似无害的女仆。
“呃……请问……”
艾伦尝试着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但他竭力将语调放得异常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听到声音,女仆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擦烛台的手明显抖了一下,铜器与木质台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迟疑地转过身。
艾伦看清了她的脸。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脸蛋很精致,皮肤白皙,只是此刻白得近乎透明,几缕汗湿的黑色短发贴在额角。
最令人心头一凛的,是她那双瞬间闪过危险光芒的赤色眼睛。
女仆死死盯着他,声音有些困惑。
“为什么,你还活着?”
没有恭敬,没有畏惧,只有冰冷的质问和毫不掩饰的警惕。
她的身体紧绷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她防御性的姿态哪像温顺可爱的女仆,分明是随时准备扑上来补刀的刺客!
艾伦毫不怀疑,此刻他要是表现出任何一点原主惯常的暴戾,下一秒就能体验枕头闷杀或者烛台爆头服务。
胃部开始隐隐作痛,艾伦认出了她。
玛丽安·杜朗。
他的贴身女仆。
《星辉恋曲》的可攻略对象之一。
凤傲天女主角莉薇娅·冯·斯特恩失散多年、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
以及……信奉邪神、移植了伪纹章的猩红螺旋教团秘密成员!
如果说莉薇娅杀死艾伦,大多数时候还披着一层“正义执行”的薄纱,那么玛丽安带给艾伦的回忆,只剩下涂满马赛克的猎奇与血腥的画面。
她为什么还在我身边?
艾伦开始回忆原作关于玛丽安的设定。
玛丽安是凤傲天女主莉薇娅的青梅竹马,两人约定长大后两人也要一直在一起。
可莉薇娅后来被父亲找回,两人被迫分离。为了养活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们,玛丽安独自前往繁华却冷漠的王都谋生。然而,等待她的却是原主艾伦·德·拉瓦尔这个恶魔。
原主日复一日的残酷欺凌,与莉薇娅重逢无望的绝望,以及家人困苦生活的重压,终于压垮了玛丽安。她的内心在黑暗中扭曲、黑化,为了获得复仇的力量,她加入了猩红螺旋教团。
在《星辉恋曲》的玛丽安线中,她以艾伦女仆的身份潜伏在学院内,作为猩红螺旋教团的内应。当莉薇娅在学院追查邪教徒时,与被伪纹章力量侵蚀、几乎失去理智的玛丽安展开了战斗。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玛丽安对莉薇娅刻骨铭心的思念和未完成的约定,奇迹般地战胜了怨恨与纹章的控制。她哭着请求莉薇娅杀死自己,结束她的痛苦。
莉薇娅与童年最重要的挚友重逢,彼此却成了敌人。
巨大的愧疚和悲伤淹没了莉薇娅,她不顾一切地带着玛丽安逃亡,成了教会和王国的通缉犯。
可是纹章力量对生命的侵蚀已不可逆转,玛丽安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于是两人迎着阳光,进行了一场盛大而绝望的逃亡之旅,看遍她们曾约定要一起去看的风景。
最终,在莉薇娅的怀抱中,玛丽安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段剧情催人泪下,被许多玩家奉为神回。但艾伦每次想起都脊背发凉——因为在这条线,以及无数条与玛丽安相关的BE路线里,他艾伦·德·拉瓦尔,无一例外,都会被玛丽安以各种猎奇而痛苦的方式背刺杀死,成为她向邪神献祭的“祭品”!
艾伦能理解玛丽安对“原主”的滔天恨意。虽然那些畜生事不是他干的,但他没法告诉玛丽安:
“你恨的那个混账已经淹死了,现在壳子里换人了,过去的事真的非常抱歉!一码归一码,请放过现在的我吧!”
他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原谅。
玛丽安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被教团信条和扭曲内心淬炼得更加冰冷纯粹。
既然玛丽安此刻还在这里,以贴身女仆的身份照顾(或者说监视)着刚刚“苏醒”的他。
那现在的时间点,应该远在他正式入学圣诺拉纹章学院之前!
上周目里,他选择躺平,避开与所有主要角色的联系,像幽灵一样苟在学院边缘,结果还是在毕业晚宴被王太子和莉薇娅联手送走。这大概率不是计划有问题,根本就是世界线的恶意收束!
他艾伦·德·拉瓦尔,注定是《星辉恋曲》故事里用来祭旗的杂鱼反派!
但这次……他居然在进入主剧情之前,在“家”里就开始了新的周目?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世界线变动了?
更早的开局意味着……更多的操作空间?比如,他或许可以想办法——不入学!彻底避开圣诺拉纹章学院,避开莉薇娅·冯·斯特恩,避开那该死的学院篇所有死亡Flag!
在过去失败的周目里,他不是没尝试过逃离王都。但每次只要他试图离开剧情预设的“舞台”,就会遭遇各种离奇古怪的“意外”身亡,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强行将他推回“正轨”。
但现在,这个“家”中的开局,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BUG”!这会不会是……世界规则松动的迹象?一个打破死亡轮回的契机?
艾伦的心脏因这个可能性而狂跳起来。机会!这绝对是他无数次死亡换来的、唯一可能破局的机会!他要利用这个开局,一次不死,一命通关!
而破局的第一步,就是眼前这个手握他生杀大权的黑发赤瞳女仆——玛丽安·杜朗。
他需要立刻、马上、尽可能化解她的杀意!方法?
原主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而上:
阳光刺眼的午后郊游。原主艾伦又一次毫无理由地对默默跟在后面的玛丽安恶语相向,然后轻蔑地命令她去收拾散落一地的野餐杂物,自己则晃晃悠悠地走向波光粼粼的湖边。
他把毫无防备的背影留给了身后那个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女孩。那一刻,长久积压的怨恨、屈辱和绝望终于冲垮了玛丽安理智的堤坝,她伸出手,带着积攒了全部的力量和诅咒,将这位恶役少爷推入了深水之中……
溺水后的事情,艾伦就完全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原主再次醒来时,芯子已经换成了他这个倒霉的穿越者。
“是你救了我吗?”艾伦决定先装傻,他努力让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感激的色彩,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和,“谢谢你。”
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开场白。
“谢谢?”
玛丽安那双赤眸里的困惑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与看透伪装的了然。
她看着艾伦,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拙劣表演。
“我可没有救你,”玛丽安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是我把你推下水,想把你溺死。”
她顿了顿,赤红的瞳孔牢牢锁住艾伦的眼睛,观察着他最细微的反应:“你不必感谢我。是你自己命大,在水里拼命挣扎,才被人捞了上来。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用你这副……‘温和’的样子,和这虚伪的道歉,做些什么呢?是想叫卫兵把我这谋杀未遂的犯人抓起来?还是想再把我推到喷泉里冻一次?你请便。”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艾伦的后背。
完!犊!子!
他知道玛丽安恨他入骨,但没料到她的恨意和警惕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她不仅坦然承认了谋杀意图,甚至对他刻意表现出的“改变”嗤之以鼻,视作新的折磨手段。这已经不是怨恨了,这是……黑化完成后的破罐破摔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坏了!
艾伦原先还抱着一丝“玛丽安可能尚未彻底加入邪教”的侥幸,但现在,她那冰冷麻木的眼神、那直面指控的平静、那隐含的“要杀要剐随便”的漠然……
无一不指向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她极有可能已经接触甚至加入了猩红螺旋教团!
她对原先怨恨无比的主人的不屑一顾,说明她内心已经认定自己掌握了某种力量或退路,不再惧怕艾伦的报复。
换言之……艾伦极有可能连新手村都出不去,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艾伦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此刻他刚苏醒,身体虚弱得像团棉花,手无寸铁,远不如上周目在学院苦练三年后那般能打。和眼前这个状态诡异、疑似拥有伪纹章力量的玛丽安撕破脸皮硬刚?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两百!
既然硬的不行,虚情假意的“温和”也被戳穿……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切割!
艾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和胃部的翻搅,迎着玛丽安冰冷审视的目光,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厌倦与“坦诚”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玛丽安·杜朗,你被我炒鱿鱼了。”
“……”
空气瞬间凝固。
玛丽安脸上那抹冰冷的嘲讽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被纯粹的错愕取代。
“你说什么?”
她赤红眼眸微微睁大,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波动。
艾伦无视她的惊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速平稳,像是在陈述一项再正常不过的商业决策:
“别惊讶。我没得健忘症。我对你做过的那些残酷的虐待,我自己还没忘。”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玛丽安的反应。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困惑更深,但那股冰冷的杀意似乎凝滞了。
“不过,”艾伦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说到底,我父亲雇佣了你,付了你工钱,也未曾拖欠过你的薪水,对吧?你吃了很多苦,但这份工钱,也确实养活了你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们,不是吗?”
他精准地戳中了玛丽安内心最柔软、最无法割舍的部分——她的家人。
玛丽安的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身体不易察觉地绷得更紧。
“作为王都最顶级的人渣,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艾伦坦然承认,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自嘲,“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估计下辈子也不可能。不过……”
他抬起头,直视着玛丽安的眼睛,态度真挚地说:“我现在……厌倦了。厌倦了这种无聊的欺凌游戏。而你,显然也受够了我,甚至到了谋杀未遂的地步。”
“所以,我们就此别过吧。”艾伦摊了摊手,动作牵动了虚弱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但语气依旧平稳,“既然你不想再看到我,也不想再伺候我这个‘主人’,那我给你这个机会。从此刻起,你的女仆工作正式结束。作为对你过去……嗯,‘精神损失’的补偿,你可以多领两年的工钱离开。我会亲自跟老管家商量这件事,确保钱到你手上。这笔钱,应该不算小数目吧?足够你家人安稳一段时间,甚至帮你弟弟们找个好点的学徒活计。”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玛丽安死死地盯着艾伦,赤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怀疑、警惕、一丝被戳中软肋的动摇,以及更深重的困惑。
她似乎在拼命分析艾伦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意图。是新的折磨游戏?还是……真的?
艾伦看出了她的动摇,决定再加最后一把火,这也是他此刻唯一的“筹码”:
“当然,或许你觉得钱这种东西,根本弥补不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你还是想杀了我。老实说……”艾伦扯出一个疲惫至极、近乎虚无的笑容,“我其实无所谓。你想杀,现在就可以动手。不过,玛丽安,你想清楚后果。杀了我,拉瓦尔家唯一的继承人,你就是板上钉钉的弑主凶手。你会立刻成为王国通缉的重犯。到时候,你的家人们怎么办?他们能跟你逃往何处?”
艾伦的“威胁”像根尖锐的刺,精准地扎进了玛丽安最深的恐惧。
她眼中的杀意和冰冷,如同遭遇烈阳的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茫然。
她紧握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玛丽安才缓缓开口,声音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少爷……”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艾伦那张让她恨之入骨又困惑无比的脸,目光落在褪色的墙纸上。
“我想,你现在大概是脑子被湖水泡久了,还有点不清醒。”她低声道,语气恢复了部分女仆的刻板,却不再有之前的杀意,“不过你既然醒了,那我的‘工作’也要开始了。”
她利落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房门。
“我现在就去告诉子爵大人,您‘复活’的好消息。”
话音落下,房门被轻轻带上,留下艾伦独自一人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面对着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
谈判……算成功了吗?艾伦不确定。
玛丽安最后的态度依旧模糊不清,但至少现在他安稳度过了开局危机。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仅仅是几句话的交锋,感觉比上周目杀穿骑士团还要累。
然而,还没等他放松紧绷的神经,一个更现实、更迫切的问题浮上心头:
接下来,该怎么应付那位“溺爱”他却又导致拉瓦尔家摇摇欲坠的“父亲”,贝尔纳·德·拉瓦尔子爵?
新的挑战,或者说,新的死亡Flag,已经在门外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