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盯着赵勇的后颈，像怕自己一眨眼，对方就会回头冲他笑。他喉咙里再次挤出了对方的名字。
「赵勇……」
赵勇没反应。
孙义辅确认了。
同一排工位上，还有几个杂志社的“侦探”——这些是前几天被王忆梦王董事长派出去执行“某项重要任务”的同事。
他们都是在灾祸里活过的人，身上有那种很难洗掉的警觉，可现在他们坐得端端正正，背脊挺直，像参加某种培训课。每个人都在敲同样的乱码，连皱眉的弧度都像复制粘贴。
陈暧莘把孙义辅往后拉了一步，声音压得极轻：「不要发声，他们可能已经不是你之前认识的人了。」
孙义辅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可、可他们……」
「他们说不定已经变成邪物了，让信徒变成邪物的灾祸并不少见。」
陆闲插了一句。他站得松散，像随时能笑出来，眼神却一直在扫四周的天花板和墙角。
「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说不定也会坐下去敲键盘。到时候我就得打断你的手，免得你把自己敲成一台打印机。」
孙义辅僵了一下，硬生生把脚尖收回来。
陈暧莘没有继续解释。
她带领两人回到了一楼，因为她的心思一直在楼梯口那尊“元始天尊”像上。
神像的金漆在办公区冷白灯下显得过分亮。
陈暧莘走近那尊像，视线落在底座上。
底座的四周刻着细密的纹路，像老式收音机的刻度圈；最下沿还有一圈能转动的金属环，环上刻着与写字楼图纸上相同的八卦图案。
陆闲站在她侧后，语气有点新鲜：「你在看什么？这底座有什么门道？」
陈暧莘没抬头：「看来这里有机关。」
「机关？」陆闲笑了一声，「动脑子的事情我最不擅长了，这还是交给你吧！」
孙义辅在旁边缩着肩，像生怕自己呼吸太大声也会触发什么：「我们现在是要转动它么？」
陈暧莘的指尖停在那圈金属环上，没有立刻转动。
她先环顾了一圈这一层。
员工们还在一边笑，一边打着那些不知所谓的字。
仿佛像是一群长了血肉的机器人。
她收回视线，低声说：「陆闲，孙义辅。分工。你们两个守在我旁边，应对随时发生的危险，别和任何人说话。尤其是你——」她看向孙义辅，「别跟赵勇他们接触。」
孙义辅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点头：「好，我听你的。」
陆闲伸了个懒腰：「没问题啊，动脑子我不行，但打架我可以。」
「好，陆闲你盯好那些上班族」陈暧莘说，「我现在准备扭动机关。」
陆闲挑眉看了看那些还在工作的“笑脸员工”后，点了点头。
陈暧莘俯下身，她把指尖压在金属环的凹槽上，缓慢的转动。
咔——
金属环转动的声音非常轻，却像某种开锁的脆响，直接敲进人的耳膜里。
下一秒，整层楼的灯灭了。
像有人按下总闸似的，所有光同时被掐断。黑暗涌上来，办公室里那一排排电脑屏幕却同时亮起，蓝白的光像一张张小脸，映出所有人的下半张笑。
最诡异的是——那些员工的脸上，竟浮着一层淡淡的荧光。
映衬着那一张张带着洁白牙齿的笑脸。
键盘声停了。
一瞬间，整层楼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画。
然后，所有员工的头缓慢转向同一个方向。
转向陈暧莘。
那些笑容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更宽了，嘴角像被看不见的线往两边拉，露出牙龈，露出舌根，露出一种不该属于人类所拥有的满足表情。
陆闲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挡在陈暧莘前面，声音里带着点兴奋：「该活动一下身体了。」
孙义辅站在后面，呼吸像漏风的风箱。他的眼睛盯着黑暗里那一张张荧光脸，喉咙里发出不成句的气音。
「我的工业之神的权柄可以生成工业革命时期的武器，咱们火力是足够的。」
孙义辅一边说着，一边动用起能力在他的脚边生成枪械。
那是一把一把的燧发枪。
诡异的是，那些燧发枪似乎不需要有人扣动扳机，就能自动装填开火。
黑烟和火星交替在视觉里呈现，子弹落到了首先站立起来的几个员工身上。
他们被打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但随后很快又站了起来。
仿佛身上的伤口对他们来说并非是什么致命伤。
如柱的鲜血伴随着整齐的步伐一同升腾，员工们开始朝着陈暧莘的方向开始移动。
步伐缓慢，整齐，彼此之间间距一致，像被同一条线牵着。
陈暧莘压低声音。
「走楼梯。上二楼。别回头。」
随后，她便朝着二楼跑去。
陆闲「嗯」了一声，手掌在衣摆下摸到小刀，指节一紧。
他双腿一蹬，带着一阵劲风向前方轻轻一划。
苦行给他带来的强悍肉身让他轻而易举的就砍下了几个靠近员工的头颅。
「你们先上去，这些鬼东西先交给我！」
陆闲朝着身后的二人吼道。
很显然，他是在场三人里身手最好的一位，他主动承担起了断后的任务。
而孙义辅也不矫情，他咬着牙跟上陈暧莘。
这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走得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黑暗。
冲进楼梯间时，楼梯口那尊“元始天尊”像在黑暗里仍然发亮，底座的金属环像一圈细小的月。陈暧莘没有再看它一眼，只把力气放在脚下的台阶上。
楼梯间里有香味。
不浓，却持续，像有人将香灰和空气搅浑在一起。
二楼比一楼更暗。灯同样灭着，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在墙角发着幽光。“灵宝天尊”像立在转角，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火点红得像血滴。
陈暧莘伸手去摸底座。
陆闲不知啥时已经跳到了她的身边，声音传到全神贯注的少女的耳朵里。
「你到底怎么知道要开启这个机关的？十九岁……不仅在艺术造诣上极高，还懂八卦？你真的是十九岁嘛？」
或许，只有像陆闲这样的人，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开着莫名其妙的玩笑。
陈暧莘笑了笑，语气轻得像敷衍：「我真的是兴趣。以前喜欢研究一些思奇古怪的东西，省得画不出氛围。」
陈暧莘感叹着自己还是“陈生”时候所做的事情——为了画出具有民俗恐怖氛围的画作，她可是调查了不少相关的文献书籍。
陆闲还想再问啥，目光却突然一凛。
因为他看见了二楼的“员工”。
与一层带着微笑的员工不同——
他们的眼、耳、鼻、口里都插着香。
香杆从眼眶里穿出来，从耳洞里戳出来，从鼻孔里扎出来，从嘴唇里顶出来，像把人当成香炉。香头的红点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像一群会呼吸的萤火虫。
他们走得更慢，生怕抖落了一丝香灰。
每一步，鞋底和地面摩擦，都发出一种极细的“沙沙”声。
陈暧莘的背脊发紧。因为浓郁的香味在往她的鼻子里钻，而她的五官也开始发痒，似乎有一根根檀香要从里面长出来。
「不要闻这些香味！」
陈暧莘一边说着，一边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孙义辅的嘴唇颤了一下。他像想吐，又像想哭，喉咙有些发干。
「别说话。」陈暧莘回了一句。她的视线落在底座金属环上，迅速转动。
她在脑中复盘那张平面图的方位——八卦的后天方位里，坎居北、离居南、震居东、兑居西，乾在西北、坤在西南、艮在东北、巽在东南。
写字楼的平面图并不完全标准，但它的通道和楼梯口的相对位置，明显在模仿这种布局。二楼的楼梯口相对“东北”方向偏重，像艮位。艮为山，主止，主阻，主堵——与“堵住五官”的香人极其吻合。
陈暧莘把金属环转到「艮」。
咔。
“灵宝天尊”的底座内部传来一声极轻的“卡扣”声，像齿轮咬合。二楼的烟忽然浓了一瞬，随后又淡下去，像有人在暗处把香炉往回挪。
那些插香的员工脚步停了一下。
他们的头同时微微偏转，像在确认某件事。
陆闲低声骂了一句：「草！我们快走。我感觉到很不妙！」
「我们走。」陈暧莘说，「速度快！他们应该上不了楼，不然现在一楼的那些笑脸早就已经上来了。」
她抓住似乎有些神游天外的孙义辅的衣领，往上拖：「上三楼。」
孙义辅被她一拽，险些踉跄。可他也明白停下就是死，只能咬着牙跟着跑。他的眼里全是红点的残影，像香头的火在他视网膜上烫出了洞。
三楼的楼梯间更暖。
暖得像有人把空调开到舒适的温度，像冬天里突然进了商场。香味仍在，但混进了甜腻的香水味。
陈暧莘刚踏出楼梯口，就看见走廊尽头的“休息区”门帘微微掀开，里面灯光像水一样流出来。紧接着，几道身影从门后走出——男男女女，面容精致，衣着得体，笑得温柔。
他们的眼神落在陈暧莘身上时，像在看一件等待被拆封的礼物。
然后，幻觉开始铺开。
陆闲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群女人。她们从灯下走来，步伐轻软，像踩在绒毯上，指尖掠过他的手臂，声音贴着耳朵：「工作辛苦了，来陪我们玩玩吧～」
陆闲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他的呼吸变重，肩背却绷得更硬，像一根被反复拉紧的弓弦。他的欲望被撩起，却又被苦行压住。
这种对于自身欲望的压制——特别是繁殖欲的压制，陆闲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做着。
他低声笑了一下，笑里带着一丝冷意：「就这种程度的诱惑？还不及繁育之神那贱女人的万分之一！」
陈暧莘的视野里则出现了一群男人。
他们更像杂志封面里裁出来的模板：高鼻梁，干净的笑，眼神温柔得像能把人溺死。有人靠近，伸手要碰她的发梢，像在哄一个小女孩：「别怕宝贝，哥哥们都喜欢你。」
陈暧莘面无表情。她看着那只伸来的手，只觉得好笑——她的身体是十九岁的少女，她的灵魂却在另一个世界里当了四十年的男人。
现在遇到这种情况，她只觉得恶心。
但孙义辅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佝偻着背，眼神开始涣散。那群“漂亮的人”在他眼里，变成了最现实的东西：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把缴费单递给他的护士、一个看不清脸的孩子躺在病床上。
孩子的声音很轻：「爸爸，我疼……」
孙义辅的脚步停了。
他像被那句话钉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想往那幻影走。
啪——
陈暧莘抬手，一声扇在他脸上。
这一巴掌不重，却足够响，像把他从水里拖出来。孙义辅的眼眶立刻红了，嘴唇颤着，像要爆发什么，可他最终只是低下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对不起」。
「别对我说对不起。」陈暧莘压低声音，「活下去，你才能救你的女儿！」
「比起那笔抚恤金，你的女儿更需要一个好父亲！」
陈暧莘在骂醒了孙义辅后，转头看向了这一层的神像底座。
这一层是“道德天尊”。
她手指摸上那圈金属环。三楼对应的卦位很明显：离位。离为火，主明，主丽，也主“惑”，主眼。它用灯与香水做火，用美色做光，把人烧得晕头转向。
她把金属环转到「离」。
咔。
远处休息区的门帘忽然垂下，像被风吹落。走廊里的灯光微微一闪，幻觉淡了一瞬，却没有彻底散。员工们开始从暗处出现，他们的笑更深，眼睛却空，像被掏走了“人”的那部分。
陆闲不再多话，抬脚踹翻了第一个靠近的人。那人摔倒时竟没有痛叫，只是笑，嘴角裂得更大，像摔倒也是一种福利。
孙义辅咬紧牙关，手掌在空气里一抓。
工业之神的权柄被他粗暴地拽出来。
一把老式冲锋枪凭空成型，金属表面带着陈旧的油光，像从战争纪录片里直接剪出来。枪口自动抬起，对准那些靠近的员工，自己扣动扳机。
哒哒哒——
火舌在黑暗里划出短暂的亮。弹壳落地的声音清脆得像硬糖。被击中的员工倒下去，血却很少，他们的身体像被掏空的纸壳，倒下时发出一种奇怪的“哗啦”声。
孙义辅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一点，脸色更白。他召唤了太多的武器，透支得太快，像把生命当电池用。
陈暧莘拽着他往上冲：「走！去四楼！」
四楼刚踏出楼梯口，食物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那不是普通的香，是能把人脑子里最深的饥饿翻出来的香。像冬夜的热汤，像烧烤的油，像炸物的脆，像甜点的奶。走廊两侧摆满餐台，银色的盖子一个个掀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菜色，精致得像宴席。
陆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浮出一点烦躁。
「弄的我也想吃了。」
但他没有动，苦行之神的能力让他对诱惑极具抵抗力。
孙义辅则是眼睛都直了。
他真的饿了。他那种长期疲劳和缺睡带来的饥饿像虫子一样啃着胃，平时靠忍，靠忙碌麻痹，现在这楼把“吃”摆在他眼前，等于把刀递给一个快要疯的人。
他刚想伸出手。
陈暧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声音像冷水泼下去：「别碰这些东西！」
孙义辅的手抖得更厉害，嘴唇干裂：「我……我就吃一口……就一口……」
挣脱陈暧莘的力气却大的吓人。
陈暧莘不再和他争辩，只能放任他开始去吃那些食物。
当前情况危急，就连她自己也要开始对这些食物产生贪欲。食物的芬芳让她自己都不由的张开嘴，傻笑了起来。
要不是她精神意志力强，她早就和孙义辅一样扑上去了。
她闭上眼，随即强行催动睡眠欲之神的权柄。
入梦。
她的意识像被扯进一层更深的布里，四周的颜色短暂变暗，随后再亮起来。她睁眼时，餐台上的“美食”全变了。
银盖下面是蟑螂堆成的山，油亮的壳子在黑暗里反光；是一截截残肢断臂，手指还带着指甲，脚踝还挂着断裂的袜子；是碎掉的牙，混着血泡，像被人嚼烂吐出来。
数量多得让人想吐。
显然，入梦的能力能够勘破虚妄，让虚假的幻觉消失，从而回归现实。
陆闲的眼神一下子沉下去，骂了声：「草！」
孙义辅看见这一幕，整个人像被掐住喉咙，胃里翻江倒海。他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
陈暧莘的眼皮开始发沉。入梦的副作用是困意，那困意不是“想睡”，而是像有人往她脑子里灌铅。她咬住舌尖，让痛把自己撑住。
她摸到四楼三清像底座——这次又重复了，又变回了“元始天尊”。
只不过，这一次的“元始天尊”的模样发生了改变，它变得更怪诞了，身体上长出了好几只手，有几只手甚至是从嘴里伸出来，有几只手则是抓着自己的眼珠。
陈暧莘手指用力转动金属环。
四楼的卦位对应坎。坎为水，主险，主陷，也主“藏”。这层用“吃”做陷阱，用香气做水，把人溺死在欲望里。
她把环转到「坎」。
咔。
餐台的热气像被人用布盖住，瞬间淡了。那些在暗处移动的员工脚步停了一下，像失去了某种驱动力。陈暧莘的困意却更重，像坎水涌进她的骨头里。
她喘了口气：「第五层。」
陈暧莘的身心已经很疲惫了，但按照写字楼的平面图来看，似乎还有三层。
八卦应该每一个卦象对应一层。
五楼的楼梯更宽，墙上贴满金色宣传海报，闪得人眼睛发痛。
五楼没有香味，只有“光”。
天花板上垂下密密麻麻的吊灯，灯光照在地上堆成的财富上：钞票像雪一样铺开，金条堆得像砖，珠宝在灯下折射出刺眼的彩。甚至还有一张张写着数字的支票，像随手就能拿走。
这层楼比前几层更安静。
安静得像在等人犯错。
孙义辅的脚步一下子慢了。他的眼睛盯着那堆钱，盯得发直。那不是贪婪，是一种被生活的苦给榨出来的汁——孩子的医药费、生活费、房租、水电，所有沉重的现实都压在那一堆金光上。
他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如果……如果我拿一点……」
陈暧莘没立刻阻止。
她知道“阻止”在这栋写字楼里没用。越阻止，越像把人推向更深的坑。她只能更快找到机关。
五楼的“灵宝天尊”在转角，金身在灯下反射出冷光，像一尊财主。
它的形象也与四楼的元始天尊一样发生了变化，金色的身体是由牙齿和血肉组成。
但底座的金属环还在，刻着八卦。
这层对应兑。兑为泽，主悦，主利，也主口。它用财富让人“悦”，用金光让人“说服自己”。
陈暧莘把金属环转到「兑」。
咔——
这一次，声音不再轻。
似乎机关被卡住了似的，完全无法动弹。
陈暧莘刚要继续探查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啪嗒”声。
孙义辅的手伸向了地上的金条。
他的指尖碰到金属的瞬间，那金条像融化一样软下去，像一块被捏烂的糖。
他的眼神彻底空了。
他嘴角缓慢上扬，笑得像一楼那些员工，像终于得到“想要”的东西。然后，他迈步走向了工位。
「孙义辅！」
陈暧莘伸手想要去拽这个可怜人，但却被陆闲给拦住了。
后者摇了摇头。
孙义辅听到陈暧莘的声音没有回头，只轻轻说了一句：「我的女儿，有了它我女儿的病就能好了……」
孙义辅声音落地的瞬间，陈暧莘忽然意识到刘伯说过的那句话——信仰重要的不是拥有，是欲望。
这栋楼用“欲望”诱饵，用“欲望”去杀人。
陆闲的右手按住了刀柄，肩膀微微抬起。
「怎么办，机关看起来似乎没办法继续解锁了。我们似乎卡在这里了，而且……」
陆闲看了一眼坐在电脑桌前的孙义辅。
而那个带着黑眼圈的男人已经开始打着那些不知所谓的字了
「女女女女儿儿儿儿，病病病病病好好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