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压迫感意义上的“危险”,而是一种更接近于“即将发生变化”的预兆。那些堆叠在架子上的旧书、零件与杂志,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只差最后一步。
陈暧莘合上《桃花源记》。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在原地,确认自己的呼吸是否还算平稳。睡眠欲之神的权柄在体内沉睡着,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只要伸手触碰,就会被拉入其中。
她转过身,看向孙义辅。
「在接下来的计划开始实施之前,我需要问你一件事。」
她的语气很轻,却没有任何试探的意味。
孙义辅抬起头。
他的脸色依旧很差,眼眶深陷,像是长时间透支后的结果。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清醒,清醒到让人意识到,他并不是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你愿意……接受记忆的修改吗?」
「这相当于是把自己大脑中最私密、最不可逆的一部分,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孙义辅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那双手很瘦,指节突出,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细小伤痕。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
「如果我拒绝呢?」
他问。
陈暧莘没有回避。
「那你就可以回去了——顺便,帮我们向王忆梦问声好。」
她说得很直白。
直白到几乎残忍。
孙义辅沉默了几秒,随后点了点头。
「我可以接受记忆修改。」
这次轮到陈暧莘停顿了。
「我需要你想清楚。」
她补充道,「这不是单纯的失忆。被删除的记忆,很可能永远找不回来。」
「我知道。」
孙义辅抬起头,嘴角勉强勾了一下。
「但我能有这份工作,本来就是意外。」
「家里孩子得了重病,治不好的那种,医药费一天比一天多。」
「只要还能干活、还能领工资,脑子里少点东西……我不在乎。要是哪天在出任务中死了,我的孩子还能得到一大笔抚恤金呢!」
他嘿嘿的假笑着,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就习惯了的事实。
陈暧莘看着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孙义辅也是个可怜人。
他不是为了力量,更不是为了寻求真正的信仰。
他只是自己的家人能够活下去。
「……我明白了。」
她点头。
随后,她看向陆闲。
「你呢?」
陆闲几乎没有犹豫。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他笑了笑,「而且我对自己的记忆没什么执念。」
「再说了。」
他耸肩,「要是连这点风险都不敢赌,那我早就被繁殖欲之神吃干抹净了。」
他说得太轻松了。
轻松到反而显得这件事更加危险。
陈暧莘深吸了一口气。
「那既然这样,我就开始了。」
她闭上眼,没有丝毫停滞。
世界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周围的声音消失了,所有“需要被理解的东西”都被暂时搁置。睡眠欲之神的权柄缓慢地浮现出来,像是一层覆盖在意识表面的薄雾。
陈暧莘能感觉到它。
冰冷、广阔、没有善恶。
它不仅包含着能够“让人睡着”的力量。
还有让一切进入“可被整理状态”的能力。
入梦。
第一种效果,是让信徒脱离三维世界,免疫来自三维世界的攻击,以及穿梭空间。
第二种效果,则是进入梦境结构本身,对记忆进行查阅与删改。
这也是最危险的一种。
陈暧莘没有立刻触碰孙义辅或陆闲。
她先向内。
向自己的意识深处走去。
那里像是一间堆满旧画稿的仓库,层层叠叠,全是她两世为人的记忆。画室的灯光、颜料的气味、早年在出租屋里熬夜画画的夜晚,还有成为“陈生”之后,一次次面对灾祸的片段。
在她使用出入梦这个能力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了自己需要付出代价——睡眠欲之神从不免费。
自己的一段记忆。
要想删除记忆,必须要让信徒自身付出记忆。
「……就这里吧。」
她停在一段记忆前。
那是她上一世的童年。
很遥远,也很模糊。
父母的脸已经记不太清了,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放学路上的夕阳、旧电视机的雪花屏、第一次拿起画笔时的悸动。
这些记忆,对她现在的“存在”而言,并不是必须的。
她伸出手。
像是从一幅画上,轻轻擦去一角。
记忆开始崩解。
一种缓慢的抽离感油然而生,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意识中拿走,却没有留下伤口。
困意随之而来。
很沉。
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后,身体终于允许自己倒下。
她强撑着,把这份“空出来的记忆”转化为权柄的燃料。
然后,她伸手,触碰到了孙义辅与陆闲的意识。
她精准地找到二人几段共同的记忆节点——
关于写字楼。
以及其内部的描述。
关于规则已经走到后半段的认知。
她将这些全部抹除。
随后又保留了其中的一部分。
她保留了“受委托”的事实,删去了“委托内容”。
保留了“来此调查”的动机,删去了“调查对象”。
留下一个模糊的、合理的空白。
而写字楼本身——
被完整地抹去。
像是从未存在过。
最后又落回到她自己。
她在自己的记忆上也做出了相同的操作。
世界在那一瞬间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三个人同时睁开眼。
孙义辅皱起眉。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里带着纯粹的疑惑。
陆闲环顾四周。
「你就是那个王忆梦派来协助我们的?」
他说,「来协助我们办……啥事来着?」
他说这话时,没有任何违和感。
仿佛这个结论,本就理所当然。
孙义辅点了点头。
而陈暧莘站在原地观察着四周。
她对眼前的一切存在着某种既视感。
并且,她体内有睡眠欲之神的权柄发动过的痕迹。
而就在这时——
杂货架尽头,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空间本身,被允许“展开”。
眼前的那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忽然向两侧延伸。
架子自行后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里面有光。
温暖、稳定、仿佛在邀请。
「……看来答案在那边。」
陆闲率先迈步。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陈暧莘点头。
孙义辅没有反对。
三人一前一后,踏入洞口。
世界在脚步落下的瞬间发生了变化。
杂货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明亮而整洁的空间。
高挑的天花板,柔和的灯光,玻璃与金属构成的现代结构。
像写字楼。
又像高级酒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放松的香气。
「呜呼,感觉真不错!好高级的地方!」
陆闲低声说道。
陈暧莘没有接话。
她只是轻轻握紧了拳头。
太古怪了。
她记得她似乎收到了王树飞的骚扰,然后被他的爷爷王忆梦给找到了。
像是需要完成什么委托来着——随后就来到了这里。
就像是记忆缺失了某个片段一样。
而且眼前的高级写字楼也很古怪。
王忆梦那个大财阀花那么大的价钱难道就是请他们来这里玩?
她可不觉得那种人有这么好心。
陈暧莘的谨慎让她提起了12分的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