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冷清的，只能见到扫地机器人嗡嗡作响的这座“行宫”里，在注入了一百多号年龄各异的活人之后，瞬间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
虽然空气循环系统一直在努力工作，但它再也无法彻底过滤掉人类特有的嘈杂气息。这是生命的味道，也是混乱的味道。对于习惯了一个人独处的塞拉菲娜而言，这地方简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地狱。但对于刚刚经历了生死逃亡，在废墟中艰难求生了数十年的第九团而言，这地方就是实打实的人间天堂。
——————
第九团的人正在把这座沉睡了几十年的前哨站一点点唤醒，就像给一台生锈的老机器重新上油。
“老板，你得来看看这个。”
维修区里，第九团的首席技师——“老爹”神神秘秘地把卡林拉到了一张复杂的电路图前。凯娜和塞拉菲娜正巧也在旁边，前者正在试图学习怎么用扳手，后者则正蹲在“坚垒”的脚背上喝牛奶。
“怎么了？反应堆又要炸了？”卡林挑了挑眉，“还是说你想告诉我，这地方其实是个伪装成前哨站的巨型变形●刚？”
“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怪。”老爹用电子笔在全息蓝图上圈出了一个红色的区域，那个区域位于基地的最底层，但在官方的建筑结构图上，那里是一片实心的岩石层。
“我们昨天在检修主能源线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有一条极其隐蔽的高压输电线，直通地下三百米深的地方。” 老爹压低了声音，“而且，那条线路的耗能极其稳定且巨大，相当于维持一艘驱逐舰待机运行的能耗。”
“地下三百米？”凯娜凑了过来，“可是图纸上显示那里是小行星的基岩。”
“图纸是给人看的，但电缆不会撒谎。”老爹笃定地说道，“那里肯定藏着什么东西。而且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级别的独立供电，通常只为了两种东西：超级计算机的主机，或者——”
“要塞武器库。”汉斯上校推着轮椅过来了，他的眼中闪烁着老兵特有的精光，“那种即使在基地毁灭时也能独立运行的武器库。
“塞拉，你知道这回事吗？”卡林转头看向那个猫耳少女。
“哈？”塞拉菲娜舔了舔嘴角的奶渍，一脸茫然，“我怎么知道？伊莎拉从来不让我去底层玩，她说那里养着会吃小孩的怪兽。”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卡林叹了口气。
“那还等什么？”塞拉菲娜从机甲上跳了下来，“如果是伊莎拉藏起来的武器，那一定是好东西！说不定是‘无限棋盘’号的主炮缩水版，或者是试作型的歼星鱼雷！”
“准备一下。”卡林打了个响指，“汉斯上校，挑几个好手，带上破拆工具。凯娜，带上枪。塞拉，你走前面——万一真有什么怪兽，你负责喂饱它。”
“我先把你吃了！”
——————
通往地下的路并不好走。
这并不是一条正常的通道，而是一条隐藏在废弃通风井后面的维修竖井，竖井的墙壁上爬满了干燥的苔藓。
“这地方起码五十年没人来过了。”老爹举着探照灯，看着厚厚的灰尘说道。
一行人沿着生锈的梯子向下爬行了近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一扇巨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大门前。
这扇门与上面那些充满了帝国装饰风格的大门截然不同。它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表面光滑得像是一面镜子，只有正中央有一个掌纹识别器和一个老式的键盘。
“这材质……”老爹敲了敲门板，发出沉闷的回响，“高密度中子装甲。这玩意儿通常是用来给战列舰做外壳的。哪怕是用核弹轰，也得轰上半天。”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卡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让我来！”塞拉菲娜挤上前去，“我是A2权限，这里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她自信满满地将手掌按在了识别器上。
“滴——”
一道红光闪过，紧接着是AI“管家”那毫无感情的声音：
“拒绝访问，仅限伊莎拉或其直系血亲访问。”
“什么？！”塞拉菲娜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我是她养女！怎么就不算直系血亲了？！这破门歧视我吗！”
她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大门，结果抱着脚痛得直跳。
“别激动，姑妈。”卡林把你拉开，“这不还有我这个‘亲孙子’吗？”
卡林整理了一下衣领，带着自信的表情，把手按了上去。
“滴——”
这一次是绿光。
“生物特征识别……确认，欢迎您。”
“看吧。”卡林得意地朝塞拉菲娜挑了挑眉。
“哼，靠血统的二世祖。”塞拉菲娜不屑地撇撇嘴。
“但是在开启大门之前，需要进行二级声纹验证。”AI的声音继续说道，“请朗读屏幕上的密令，以确认您的精神状态稳定且并未受到胁迫。”
门上的黑色面板亮起，一行通用语文字浮现出来。
卡林的笑容凝固了。
凯娜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屏幕上写着一行字——“伊莎拉·冯·瓦勒利乌斯是全宇宙最美丽、最智慧、最温柔的女性，我是她最愚蠢、最丑陋、最没用的跟屁虫。”
“我不念。”卡林脸都绿了，“打死我也不念。这算哪门子密令？这是人格侮辱！”
“念吧，老板。”老爹在一旁憋着笑，“为了军火，为了大杀器。忍一忍就过去了。”
“是啊，念嘛。”塞拉菲娜幸灾乐祸地掏出了个人终端，打开了录音功能，“这么精彩的时刻，我必须记录下来发给全宇宙看。”
“你敢录音我就把你的猫罐头断了！”
“快点啦，卡林。”凯娜忍着笑意催促道，“我们都在等着呢。”
卡林看着那扇厚重的大门，又想了想里面可能存在的足以改变战局的武器。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尊严正在一点点碎裂。
“……伊莎拉·冯·瓦勒利乌斯是全宇宙最美丽、最智慧……最温柔的女性……”卡林咬牙切齿地念着，像是在念诅咒。
“响度不足，情感模块分析未通过。请饱含深情地重读一遍。”AI无情地打断了他。
“噗哈哈哈哈！”塞拉菲娜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
“伊莎拉！你个死老太婆！你死了几十年了还要玩我是吧！”
卡林对着天花板怒吼，然后闭上眼睛，像是放弃了治疗一样，用一种仿佛在向女神告白的肉麻语气，大声吼道：
“伊莎拉·冯·瓦勒利乌斯是全宇宙最美丽！最智慧！最温柔的女性！我！是她最愚蠢！最丑陋！最没用的跟屁虫！这下行了吧！！！”
“滴——验证通过。正在开启第一道防爆门。”
伴随着沉重的液压声，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哈哈哈……这段我会刻在我的墓碑上的，我的贤侄。”塞拉菲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卡林面如死灰地走了进去，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堆积如山的武器库，而是一条长长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走廊。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发射孔，地板则是某种高强度的感应玻璃。
“欢迎来到‘勇者之路’。”AI的声音突然变得欢快起来，“本区域旨在测试访问者的综合素质。只有身手矫健、头脑灵活的人，才有资格继承我的遗产。”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塞拉菲娜收起了笑容，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
话音刚落，走廊深处突然射出了数十道高能激光束。这些激光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像乱舞的蛇一样，在走廊里毫无规律地扫射。
“小心！”
卡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拉菲娜一把按倒在地。一道激光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烧焦了一缕头发。
“这老太婆玩真的！”塞拉菲娜骂道，“这是高能激光束！”
塞拉菲娜展现出了特级机师恐怖的身体素质。她就像一只真正的猫，在密集的激光网中闪转腾挪。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毫米级，甚至利用墙壁的反弹来躲避死角。
“快跟上！只要踩错一步就会触发更多！”
凯娜虽然没有塞拉菲娜那么夸张的柔韧性，但她还是尽可能干净利落地跟在塞拉菲娜的身后。
最惨的是卡林。
“左脚！不是右脚！笨蛋！” “趴下！别撅屁股！” “跳！让你跳不是让你摔！”
卡林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仓鼠，在激光的缝隙里狼狈地蠕动。如果不时被老爹拽一把，或者被凯娜踢一脚屁股，他估计已经被切成生鱼片了。
好不容易爬到了走廊尽头，卡林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运动量都用光了。他的礼服被烧了好几个洞，脸上也蹭破了皮。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道光幕，上面显示着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迷宫和一串看起来像乱码的数学公式。
“解开它，或者在一分钟后，地板会打开，下面是焚化炉。”
“我都他娘到这儿了怎么还要做数学题！？”卡林绝望地嚎了一声。
“我来吧，我也许能算明白。”凯娜走上前观察着题目。
“你懂这个？”卡林惊讶地问。
“毕竟我以前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算账。”凯娜无奈地摊了摊手。
凯娜一番思索，随后手指飞快地在光幕上滑动，拆解着那些复杂的模型。
“5，4，3……”
“完成了！”
凯娜猛地拍下面板。
光幕消散，脚下微微震动的地板重新稳固下来。
“呼……”凯娜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贵族小姐全都是只会抱着草莓塔啃一下午的白痴呢。”塞拉菲娜哼了一声。
“非要说的话，其实也没好多少。”凯娜微微一笑。
“还有一扇门。”老爹指着前方。
那是一道更加厚重的大门，上面并没有锁，只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和一个巨大的倒计时显示屏：10:00。
“在你们面前的按钮，一旦按下，大门就会开启。但是，按下按钮的同时，也会有十分恐怖的事情发生哦。你们可以选择拿走里面的东西然后逃命，或者转身离开，保全基地和你们的小命。”
“这是在考验我们为了胜利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老爹沉声说道，“伊莎拉元帅是个疯子，她可能认为，只有敢于牺牲一切的人，才配拥有最强的武器。”
“万一里面只是一堆过期弹药呢？”凯娜担忧地问。
“赌一把。”卡林看着那个红色的按钮，“伊莎拉虽然疯，但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她既然费这么大劲搞了这么多关卡，里面的东西绝对价值连城。”
他走上前，把手放在按钮上。
“大家先撤回‘野猫’号，我来按。拿到东西我就跑。”
“不行，一起来的就一起走。”凯娜站在他身边，手也覆在他的手上。
“算我一个。”塞拉菲娜也把手放了上去。
“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怕的。”老爹也围了上来。
“好。”卡林深吸一口气，“三，二，一——按！”
众人的手同时用力按下。
“滴——”
预想中的警报声并没有响起。没有红光闪烁，也没有倒计时加速。
相反，那个倒计时显示屏突然变成了一个滑稽的笑脸符号：
^o^
“恭喜你们通过了测试。真正的勇者永不退缩！我刚才其实是骗你们的啦！根本什么都不会发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充满恶趣味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就知道！”
卡林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飙升到了极限，他拔出电浆手枪就想给那个显示屏来一发。
“别冲动，门开了！”老爹拦住了他。
沉重的最后一道防爆门，终于缓缓升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随着大门完全打开，里面的空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穹顶大厅，天花板上投射着柔和的白光，地面铺着红色的天鹅绒地毯。
大厅非常空旷。
没有堆积如山的机甲，没有成排的核弹头，没有足以毁灭恒星的秘密武器。
在大厅的正中央，只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幅画。
一幅巨大无比、高达十米、宽六米的巨型油画，装裱在金色的画框里，被聚光灯照得熠熠生辉。
画上的人，正是伊莎拉·冯·瓦勒利乌斯。
画中的伊莎拉穿着一身极为夸张的、充满未来感的比基尼战甲，手里拿着一把造型酷炫但明显不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激光枪。她摆出了一个极为中二的姿势——一只脚踩在一条被击败的巨龙头上，一只手指向前方，脸上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
背景是爆炸的星辰和燃烧的宇宙，充满了浓浓的复古科幻漫画风格。
而在画像的下方，用金色的字体，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大字：
“我就是最厉害的武器！”
“附注：瓦勒利乌斯家的人可不会靠挖坟来翻盘，小废物。真正的武器是你的脑子，还有你身边那群肯陪你一起犯傻的白痴。——爱你的伊莎拉。”
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
“……”
“……”
“伊——莎——拉——！！！” 卡林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发出了灵魂深处的咆哮。
“起码这张画还挺好看的？”凯娜忍着笑，补充道。
“这根本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卡林急眼了，“我的重型机甲呢？我的战列舰主炮呢？我的末日武器呢？！就这！？”
“不过她说的的确没错，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依赖她留下来的东西。”
“她哪会想这么多，她只是单纯地想耍我们！”
卡林愤怒地反驳，“她就是个乐子人！她甚至专门找人画了这幅画放在这里几十年，就是为了看这一刻我们的表情！”
他狠狠地一脚踹在画框上，借此发泄愤怒。
“所以我们现在？”
“打道回府！”卡林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对了，顺便把这幅画给我带回去！我要用她的脸当飞镖标靶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