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看了眼那两个箱子，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王树飞，语气懒洋洋的。
「我们可不想提着两个箱子去喝咖啡。」
王忆梦不急不慢：「箱子会有人送过去，二位不用操心。至于树飞……」
他侧头瞥了王树飞一眼，像看一件刚砸坏的瓷器。
「让他继续跪着，跪到我谈完为止。」
王树飞脸色一变，张嘴想说什么，可那句委屈还没挤出来，就被爷爷淡淡的一眼压回喉咙里。他咬着牙，把头低下去，像终于明白自己的尊严并不值钱。
陈暧莘没说什么，只是把围巾拢好，跟着上车。
车里很暖，暖得近乎虚伪。皮革味混着淡淡的香，像某种昂贵而不带体温的华丽外壳。陆闲坐在她旁边，双腿大大咧咧地伸着，一副“我随便你怎么演”的态度，甚至还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陈暧莘却一直盯着车窗外。
夜色在玻璃上流动，路灯像一串串断续的珠子。她心里很清楚：真正的重点不在那一千万，不在那两件神秘物。
她只是想要活着，打败体内的那个随时都有可能出来的疯子。
因此，她要在疯子出来之前获得足够的信息与力量。
车队很快停在一条商业街的尽头。
咖啡厅的位置很隐蔽，门面不大，却被打理得极其干净。玻璃窗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能看见木质桌椅、书架、以及挂在墙上的老电影海报。门口风铃响了一声，声音清脆得像在提醒：现在开始，你们可以把刀放在桌子底下了。
进门后，服务生没有问他们要不要靠窗，也没有问“几位”。他只是对王忆梦点了点头，然后安静地领路。
这间咖啡厅没有其他客人。
王忆梦选择了一张靠里、背对大门的位置。
这是他习惯的坐法：视线能覆盖全场，背后不留空，谈话对象则被放在灯光下，便于观察每一个细微反应。
陆闲坐下的时候很随意，甚至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像真的来喝咖啡。
陈暧莘坐得更安静，双手放在膝上，指尖贴着指尖，像她还是“陈生”时，面对甲方合作洽谈时的那种谨慎。
服务生上了三杯咖啡。
王忆梦点的是黑咖啡，陆闲点了拿铁，还额外要了份甜点；陈暧莘则只是要了热水——她这具身体在冬天容易冷，热水比咖啡更稳妥。
王忆梦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像在把这场谈判的温度调整到自己喜欢的水平。
「我先解释树飞的问题。」他说。
「树飞最近和一群人混在一起，这也是我管教不严」他语气平静，「那些人只是科学幻想杂志社的外围成员。」
陆闲抬了抬眼皮：「外围人员？」
王忆梦笑了一下：「还没有正式被纳入我们科学幻想杂志社的成员。」
王忆梦一句话就把所有的事情撇的干干净净，接着他抿了一嘴咖啡后继续说道：
「这里面有些人能力很浅，胆子很大，最擅长的事就是在普通人身上找优越感，然后在夜店、俱乐部、地下牌局里炫耀一点小把戏。」
他说到“炫耀”时，语气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习惯性的评估——像在分析一群会咬人的狗。
「他们仗着自己‘不一样’，就觉得世界应该让着他们。」王忆梦继续，「树飞这种孩子，最容易被他们带偏。他觉得那叫酷，叫‘见识’，叫成为更高层的人。」
陈暧莘轻轻“嗯”了一声。
她没插话，却在心里把这段话按上标签：典型的富二代闲的无聊，玩的太花。
王忆梦把咖啡杯放下，终于吐出了陈暧莘想要听到的内容。
「其中有一个人是ACG之神的信徒。」
陈暧莘的眼神微微一动。
陆闲则像听见了一个很滑稽的称呼，嘴角勾了一下。
「哈哈，还真有ACG之神啊，我还以为刘伯是在开玩笑呢。」
王忆梦并不介意这种轻佻，他只是继续说下去。
「ACG之神是新神。」他说，「它诞生得很快，成长得也快。它的信仰来自近几年年轻人喜欢的动画、游戏、小说、漫画——这些东西本来只是消遣，可当人把“想要成为某个角色”、“想要拥有某种力量”当成一种持续的热爱、持续的渴望时，它就会被供养。」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陈暧莘身上。
「这类新神的恩赐，大致分两种。」
「第一种。」王忆梦伸出一根手指，「让信徒暂时获得某个ACG角色的能力。可能是速度、力量、火焰、冰霜，也可能是更诡异的东西，比如“不死”、比如“必中的攻击”、比如“把谎言当真”。」
王忆梦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越是热门的角色，其力量被实现的概率就越高，相反冷门角色的力量不容易被ACG之神所投射。」
「第二种。」王忆梦伸出第二根手指，「制作ACG里的角色使用过的道具。你们今天在学校看到的那只怀表——就是典型。」
「这是……咳咳」
说道这里，王忆梦咳了咳，像是在陈述某种家族的耻辱。
「某些不太健康的动画里出现过的道具。」
陈暧莘忽然开口：「所以王树飞不是信徒。」
王忆梦点头：「他只是用了某个信徒的恩赐所生成的道具而已。」
「但话说回来。」
王忆梦并没有停在这里。
「真正可怕的是代价。」他语气平稳，像在讲一个已经被反复验证的数据，「一开始使用时，代价并不明显。人只会变得亢奋，变得自信，变得坚信自己所向披靡。」
他抬起眼，目光像灯光一样照在桌面上。
「那种状态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终于活得像个主角。」
陆闲笑了一声：「听起来挺爽。」
王忆梦没有接笑。
「是。」他说，「所以它的力量，容易让人上瘾。然而，随着使用次数增加，使用者的身体会发生某些不可控的变化。」
陈暧莘的指尖不自觉微微收紧。
「融化——」
王忆梦继续道：「像颜料被过量的溶剂冲散，骨骼、肌肉、内脏都会失去结构。最后那个人会变成一团无法言语的……美丽色彩。」
他说“美丽”时，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认真。
「我们杂志社的科学家曾经见过一次。」王忆梦缓缓说，「他们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颜色。那种色彩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颜料、任何光谱都无法还原。它像从另一个维度渗进来，把人当成画布。」
咖啡厅里很安静。
服务生早已退到看不见的地方，连风铃都不再响。
陆闲沉默了两秒，然后像是怕气氛太沉，随口补了一句：「那他们还会动嘛。」
陈暧莘看了他一眼。
陆闲耸肩：「我只是在很认真的询问，他们如果还会动，那么他们就会被归类为邪物。」
王忆梦笑了一下：「确实，他们还会蠕动，并且会感染一切看到它们色彩的人，将他们变成怪物。」
他把话题推回重点。
「当然这些只是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王忆梦说，「重点在陈小姐提出的第二个问题——」
「我需要你们去的一个地方是一个写字楼。」
王忆梦把拐杖靠在椅边，像终于进入正题。
「一座新建的写字楼。」他说，「位置在城南的商务区边缘，按理说那片地方人流不小，可那栋楼……很怪。」
「我们杂志社的侦探们第一次进去时，反馈非常好。」王忆梦说，「他们说里面很舒服，有很多好吃的，招待人员很热情，能提供住宿，也能提供娱乐设施。」
陆闲挑眉：「听起来像度假酒店。」
王忆梦点头：「对。也正因为如此，我们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写字楼很奇怪，有什么人会把写字楼弄的那么舒服，那明明只是工作的地方……」
「为了获取更多的信息，侦探们在里面住了一周。」王忆梦继续，「出来时带着满足的表情，像刚从天堂回来。他甚至对我们说，那里面比外面更像现实。」
陈暧莘没有打断，她在等待王忆梦的后文。
「但写字楼的员工对侦探们提出一个要求。」他说，「那个要求很简单，便是要他们不要把在楼里的经历告诉外面的任何人。」
「但他们是侦探，这个要求对他们来说可不简单。」陆闲笑道。
「是。」王忆梦承认得很干脆，「他当然不会听。侦探们拿工资吃饭，汇报是他们的本能。于是他们把信息带回了杂志社。」
「我们于是派了第二波人进去。」王忆梦说，「结果这一次，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陈暧莘的眼神冷了些：「连尸体都没有？」
王忆梦摇头：「没有。像被楼吞掉了。然后——」
「第二波」
「第三波」
「第四波」
「全都是有去无回。」
王忆梦说着，沉思了一会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很可怕的事情，随后接着说道。
「于是，我们再一次派出了第一波的侦探去探写字楼。」王忆梦继续，「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写字楼里什么都没有！对他们来说，那里像刚拆迁完，墙皮都没有，只有裸露的钢筋和水泥。风吹过去的时候，灰尘像雪。」
陈暧莘沉默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这件事的关键：这件事情的源头在于第一批侦探不遵守规则所造成的。
她抬头问：「那你为什么说有人在养东西？」
王忆梦看着她，眼神里终于露出一点真正的贪婪。
「因为第一波进去的人，看见了“应龙”」他说。
「所谓应龙。」王忆梦补充，「是能够实现人类愿望的传说中的生物。」
陈暧莘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只巨大的龙潜藏在一个水泥铸造的写字楼里，多么怪诞和喜感的画面。
王忆梦的语气更慢了些，像在享受那份恐怖的细节。
「应龙会吐东西。」他说，「吐出食物，吐出酒，吐出人想要的娱乐，吐出住处里的一切便利。只要你开口，它就吐。」
陆闲终于把甜点叉子停住了：「吐出来？」
「吐出来。」王忆梦点头，「像胃反刍，像献祭的回馈。楼里的人之所以富足，是因为应龙在回应他们的愿望。」
陈暧莘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她想起刘伯说过：信仰重要的不是拥有，而是想要。
如果一切“想要”都被满足，那人还会留下些什么？
陈暧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王忆梦看着她的反应，像确认她终于理解了这件事的价值。
「我想要的是它的基因。」他坦然道，「或者说，我想要的是它‘吐出满足’的机制。只要掌握了那东西，资本就不再需要市场，也不再需要人类的劳动。人只需要想要，就会得到。」
陆闲把叉子放下，语气像在评价某个荒唐的商业计划。
「听起来你是想养一只许愿机。」
王忆梦笑而不语。
陈暧莘缓缓开口：「你说第一波侦探出来时满足，后来再去却看不到写字楼。那说明……这栋写字楼有可能只会开放一次，就是它的第一次？」
王忆梦点头：「我也是这么判断的。」
「那你为什么找我们？」陈暧莘问，「你的人进不去，或者进去回不来，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能？」
王忆梦抬起拐杖，轻轻指了指桌上那两件神秘物。
「因为你们是当铺的人。」他说，「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比侦探更接近那种规则。」
他顿了顿，像把最核心的一句话递到她面前。
「我不需要你们摧毁它。」王忆梦说，「我只需要你们进去，找到它，带回我想要的东西。」
陆闲懒洋洋地插话：「你想偷窃应龙的权柄。」
王忆梦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不行！」
陈暧莘摇了摇头。
「这个任务太危险了。」
王忆梦听到陈暧莘拒绝，立马激动的说道。
「但你们当铺难道不是城市的守护者么？你们难道想要看到一只能够许愿的巨龙出现在城市中央，大肆破坏？」
「喂喂喂，我们可不是什么救世主。」陆闲翘着二郎腿，随后说道「除非……你能说动我们的上司，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听着陆闲的回应，王忆梦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表情。
「你们当铺的上级么？你马上就能接到电话了，因为——」
「只要你们能处理这件事，杂志社将在未来五年内与当铺合作，并共享情报。这也是我们杂志社和当铺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