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别墅之前,陈暧莘和陆闲刻意绕了远路。

他们在等那条大鱼。

同时,也为了防止被跟踪而让其他人知道别墅的具体位置。

虽然别墅可以卖了再换,但这样很麻烦。

陆闲站在桥墩的阴影里,低头看了眼腕表,语气一贯随意。

「你确定会来?」

陈暧莘把刚刚在路边买来的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下半张脸,眼神却很清明。

这条围巾是米色打底印上了棕色的小熊花纹——陈暧莘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在变成女生后对这种可爱的东西完全抗拒不了。

「财阀家的脸面,比他们的命还值钱。」她说,「今天在学校出了那么大动静,他不可能不收拾,也不可能不查。收拾给我们看,查给我们看,最后——」

她顿了顿,像把答案推到空气里。

「就会来谈条件。」

陆闲「哦」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对“谈条件”这三个字兴趣寥寥。

他抬头看着桥外那条空荡的路,风吹起他外套的下摆,露出一点手臂的绷带痕迹。那是今天划出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红得发暗。苦行的代价在他身上永远像某种不肯消失的签名。

陈暧莘则把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摸到那块当铺配的石头。石头冰冷,表面刻着瘦长鬼脸的凹凸纹路,像某种古老的符号,也像一只闭着眼却仍在偷听的东西。

他们等得并不久。

不到十分钟,远处就出现了车灯。

三辆黑色高级轿车,车身擦得发亮,灯光切开夜色时像三把锋利的刀,齐齐地把桥下这片阴影照出一个轮廓。

车队没有鸣笛,也没有多余的试探,直接一字排开,形成一个标准的包围角度:前后封路,车门打开的瞬间,连脚步声都像排练过一样整齐。

陆闲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好家伙」他说,「还真来了。」

陈暧莘没有回话。

她只是在那一刻把呼吸放慢,视线从车灯移到第一辆车的后座。那扇车门缓慢打开,像一场仪式的开端。

最先下车的不是保镖。

而是一个老人。

他拄着拐杖,双手都压在杖头上,动作很慢,却没有一丝迟疑。身上的大衣剪裁得体,围巾是暗色的羊绒,连袖口都干净得像一幅旧照片。他的头发花白,但梳得很整齐,脸上皱纹不多,反倒有一种长期养尊处优后留下的“精致疲惫”。

老人走到车灯边缘,停住脚步,抬起眼,看向陈暧莘与陆闲。

那双眼睛很亮,亮得不像一个岁数很大的人。他先看陈暧莘,又看陆闲,最后视线停在陆闲手臂的绷带上,像在确认“今天动手的人是谁”。

然后他笑了。

「二位晚上好。」老人开口,声音略低,却很稳,「老夫王忆梦。」

王忆梦。

这个名字像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一行字,带着年代感。

陈暧莘微微挑眉:「王树飞的……」

「爷爷。」王忆梦轻轻点头,拐杖在地面敲了一下,声音不响,却像是把话题钉住,「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今天给二位添了麻烦。」

他说完这句,身后两名戴墨镜的高大男人立刻把一个人影从车里拽了出来。

那人几乎是被“推”着走到灯光下的。

王树飞。

白天还意气风发的小少爷,此刻鼻青脸肿,嘴角破了,额头也有一道擦伤,外套皱得不成样子,像刚被扔进洗衣机搅过一遍。他站稳后第一反应是抬头看陈暧莘,眼神里还残留着怨恨,可那怨恨很快被恐惧压下去——因为他感觉到爷爷的拐杖又敲了一下地面。

王忆梦没有回头,却像背后也长了眼睛。

「跪下。」他说。

王树飞脸色一僵,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着脖子不动。

王忆梦只是把拐杖往前挪了一寸,那动作看似轻描淡写,却让王树飞像被按住了某条神经。他的膝盖一软,竟真的跪了下去,跪在车灯照出的白光里。

王忆梦这才看向陈暧莘和陆闲,语气仍旧温和。

「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他说,「他不懂事,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如今我带他来道歉,希望二位能高抬贵手,就此揭过。」

陆闲侧头,小声对陈暧莘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会跟我们打一场呢,没想到怂的这么快。」

陈暧莘没理他,只是看着王忆梦。

她没有因为对方的姿态而产生任何“被尊重”的错觉。她见过这种人:当利益需要,他可以亲手把孙子按进泥里;当利益不需要,他也能转头把泥甩到别人脸上。所谓礼貌,不过是包装利益的纸。

陈暧莘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结束一段无意义的纠纷。

「我不在意他。」她说。

王忆梦眼底微微一动。

他显然不认为事情能用一句“不在意”结束,但他愿意把这句话当成“可以谈”的信号。

陈暧莘继续说下去,声音不紧不慢,甚至带着一点礼貌。

「不过,让他道歉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她看了眼跪着的王树飞,「您把他带出来,带到这种地方,摆出这么整齐的阵仗,应该不是为了让我心软。」

她顿了顿,视线重新回到王忆梦脸上。

「您是有求于我们吧?」

王忆梦笑了。

那笑终于多了点真实,因为陈暧莘这句话直接把他省掉了所有绕弯的开场白。

「陈小姐聪明。」他轻轻叹了口气,像在感慨世界上终于还有值得交流的人,「我确实有事相求。」

他说完,抬手示意。

后方两名魁梧手下立刻抬着两个箱子走上前,箱子都是硬质密码箱,金属扣在车灯下反光,像两块冷冰冰的诚意。

箱子被放到陈暧莘与陆闲面前的地上。

咔哒——

第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沓一沓扎得整整齐齐的现金,码得像砖,连角都齐得过分。现金上方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数字:1000万。

第二个箱子打开时,里面并没有钱,只有两件被软布包着的东西。软布上有极淡的异味,像是长时间与某种潮湿的密封空间接触后留下的气息。

王忆梦用拐杖轻轻点了点两个箱子,语气像在介绍一笔正常投资。

「这是我的诚意。」他说,「一千万,外加两件神秘物。」

陈暧莘没有立刻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她只是看着王忆梦的脸,想确认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他不是在赌运气,他是在下筹码。筹码下得这么重,说明他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这份筹码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陆闲倒是很自然地抬脚踢了一下现金箱,像在确认是真的,而不是道具。踢完他还很无所谓地补了一句:「你这诚意挺沉,搬得我都有点替你心疼腰。」

王忆梦笑意不减:「老夫腰还撑得住。」

他把目光放到第二个箱子上,语气稍微认真了些。

「第一件神秘物,能对使用者进行洗脑。」他说到“洗脑”两个字时毫不避讳,像在讲一种商品功能,「它可以让普通人凭空产生信仰,并与某个神建立连接。换句话说,它能把一个原本无关的人,变成可以使用力量的信徒。」

「只不过,它不能被无限使用,仅能被使用一次。」

陈暧莘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

这东西比钱更刺眼。钱只是钱,神秘物却是能撬动规则的钥匙。能制造“信徒”的神秘物,几乎等同于在黑暗里点火。

即便是只能使用一次,那也是足以改变某个人的命运了。

陆闲也不再笑了,他的眼神从懒散变成一种很冷的打量,像在衡量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王忆梦没有停,继续说第二件。

「第二件神秘物,可以沟通灵界。」他语气平稳,「与死亡不久的尸体对话。只要尸体还没彻底散掉,能问到的东西,比活人说的还真。」

陈暧莘终于低头,看向箱子里的软布。

她没有伸手碰,只是用视线描摹那两团包裹的轮廓。一个像一本练习册,90年代的小学语文习题册的类型,边缘有明显的折痕;另一个像一只小小的铜铃或骨制的器物,形状不规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这些只是定金。」王忆梦补上一句,语气轻得像在说“饭前小菜”。

陈暧莘抬眼。

王忆梦的眼神更亮了,他像终于把话说到核心,拐杖敲地的节奏也变得更缓。

「如果二位能帮我解决一件事。」他说,「并且带回我想要的那个东西,我再补一个亿。」

陆闲听闻后皱了皱眉。

神秘物的价格很难以评估,而金钱则可以。

一个亿的价格是一千万的十倍,也就是说定金只是十分之一的价格。

王忆梦没有在意陆闲的反应,他继续把最后一张牌放到桌面上。

「除此之外。」他说,「我允许你们在我们杂志社的库房里,任意挑选一件神秘物。」

陈暧莘微微眯眼。

这个诱惑很大——首先作为当铺的成员,他们有机会进入到杂志社的内部。

并且,能被称为“杂志社”的库房,神秘物数量恐怕远不止两件,而且品质未必低——至少能让王忆梦用一亿和一千万来对标。

库房里的神秘物的强大绝对远超目前王忆梦的定金所给予的那两件神秘物。

陆闲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慢慢活动了一下手指,像在克制自己立刻把箱子掀翻的冲动。他侧头看陈暧莘,语气终于稍微认真了点。

「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问得很直接。

王忆梦看着陆闲,沉默了一瞬。

那沉默不像在犹豫,而像在评估:这句话说出来,会不会改变局势。

随后他笑了一下,笑意比刚才更浅,像在提醒他们——谈判仍然由他掌控。

「现在还不能说得太清。」他说,「我只能告诉二位,那东西和新神有关,也和这座城市未来的利益有关。」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拐杖,像敲在某个看不见的门上。

「我知道你们当铺的人讲规矩。」王忆梦说,「可规矩能换来生存,生存能换来力量。力量——能换来更多选择。」

陈暧莘听着,忽然笑了一下。

她的笑很淡,像冬天路灯下呼出的白气,一闪即逝。

「老爷子。」她说,「您说得很漂亮。」

王忆梦眼神微动:「陈小姐过奖。」

陈暧莘把书抱得更紧,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锋利。

「但您搞错了一件事。」她说,「我们不是来做选择的。我们是来确认——你到底把手伸到多深,才敢拿这些东西来买我们的命。」

「毕竟您都不能去的地方,我们未必也敢去。」

王忆梦的笑意终于停住。

那一瞬间,桥下的风似乎也安静了一点。

王树飞跪在地上,眼神在爷爷与陈暧莘之间来回晃动,像一只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是筹码的动物。他想开口,却又不敢。

陆闲在旁边轻轻“啧”了一声,像对陈暧莘这种把话说得太直的方式有点无奈,但他又没有阻止。

因为他也想知道答案。

王忆梦看了陈暧莘两秒,随后笑意重新回到脸上,只是那笑比之前更冷静,也更像交易场上的老狐狸。

「陈小姐说得对。」他点头,「老夫确实有求,也确实伸得不浅。」

他微微俯身,拄杖的姿态像在向她倾倒一份秘密。

「这座城里。」王忆梦低声说,「有人在养东西。」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刺向陈暧莘。

「你们当铺一定是想要清理掉那个东西的,而我则想要那个东西身上的一部分。」他说,「目标不同,但过程可以合作。只要你们带我去那个地方,或者把那东西带出来——」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第二个箱子。

「这些,只是开始。」

陈暧莘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她能感受到王忆梦的车里还有一道气息,那是属于一个信仰者的气息。

看来那个老狐狸还有后手。

如果她与陆闲不接受,他就会给点颜色给他们看看。

陈暧莘抬起头,语气不急不缓。

「条件我听到了。」她说,「不过我们要先知道两件事。」

王忆梦微笑:「请讲。」

陈暧莘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她说,「你口中的“那个地方”,在哪,有什么危险,你所知道的信息要全部跟我们说。」

「第二。」她看向跪着的王树飞,「你这位孙子,到底怎么回事。」

桥下的风重新吹起来,车灯在风里微微颤动,像三把仍未收起的刀。

王忆梦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缓缓笑开,像终于等到他们真正上钩的那一刻。

「好。」他说,「老夫会给你们答案。」

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声音不响,却像在宣告交易正式开始。

「但在那之前——」王忆梦的目光微微一沉,「也请二位先收下我的诚意。毕竟,接下来的路,我可不敢说是十拿九稳。」

陈暧莘看着那两只箱子,没有伸手。

她只是轻轻点头。

「行。」她说,「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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