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汉师大的冬天很冷,风从校园里修剪得整齐的树缝间穿过去,像被筛过的刀片,薄而锋利;地面干净得几乎找不到落叶,路灯玻璃擦得太亮,亮到会让人怀疑自己站在一张精心布置的舞台上。人来人往,笑声不断,咖啡店门口飘出甜腻的香气——这一切都在努力证明:这里是正常的、适合做梦的、适合谈恋爱的校园。
可陈暧莘的注意力,仍停在王树飞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一丝黑气上。
她拉着陆闲走在林荫道旁,距离并不近,近了反而容易被别人误会。陈暧莘抱着书,步子不快,像一个被课程折磨得心情不佳的普通学生;陆闲双手插兜,像散步一样随意,连呼吸都带着体育生那种不讲究的节奏。
直到拐进一条人少的侧路,陈暧莘才开口。
「你刚刚看见了吧?」
陈暧莘盯着陆闲的脸,想要用眼神逼问出不少信息。
「衣领那边。」40多岁的灵魂在19岁的少女身体内充满了好奇,「像烟一样,但比烟更黏。」
陆闲点了点头,嘴角稍微扬了一下,那笑意很浅,更多像一种“事情果然不简单”的确认。
「那可不是普通邪气。」他顿了顿,「我闻到了新神的味道。」
陈暧莘脚步一停,表情明显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不是没见过神性,也不是没听过旧神、主神的分类,可“新神”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从一个活人的嘴里说出来。它带着一种过分现代的轻浮感,像把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渊,塞进便利店货架上的新口味饮料里。
「新神?」她重复了一遍,「你确定不是你嘴欠编出来的?」
陆闲瞥她一眼,像被冤枉了似的叹气。
「我倒是想。」他说,「可惜这东西,刘伯也提过。」
他把步子放慢,像怕她没听清,又像故意让这段话被冬风磨得更锋利一些。
「所谓新神,就是新时代的信仰所滋生出来的神明。它们因信仰的传播速度快,扩散快,因此表现方式多样,神明的恩赐也奇奇怪怪的。现在能确认的新神大概就四位:acg之神、ai之神、短视频之神、社交媒体之神。」
陈暧莘眉梢微微一动。
这些词从陆闲口里说出来,荒谬得像笑话;可她知道陆闲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开玩笑。真正让她心里发紧的,是“信仰所滋生出来”这句话。
她以前作为画家,见过太多“风潮”。一个概念能在三天里席卷全网,一个作品能在一夜之间被捧成神作,也能在下一周被骂得一文不值。她曾经觉得那只是市场,是媒体,是人群的情绪波动。可如果这世界的神真能被信仰喂出来——那就意味着,风潮本身就是某种孵化器。
陈暧莘沉默了两秒,像把思路在脑子里重新排版。
「它们刚诞生不久?」她问。
「嗯。」陆闲懒懒道,「信息少得像被故意抹过。我们当铺已经算是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了。」
陈暧莘皱眉:「那王树飞衣领上的黑气……」
「八成和新神信徒有交集。」陆闲说得很随意,却像在拧一颗螺丝,越拧越紧,「或者干脆,他自己就是信徒。」
陈暧莘的脚步重新动起来。她看着前方的路,校园里的景象依旧干净,甚至有点温柔,可她忽然觉得这温柔像一层很薄的塑料膜,下面藏着让人发寒的潮湿。
「新神的能力真的很怪么?」她问。
陆闲「嗯」了一声:「怪到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看笑话。它们能够制作神秘物,而且——」
他停了一下,像在挑一个最不让人舒服的重点。
「而且能把神秘物交给普通人用。」
陈暧莘的指尖在书脊上轻轻一紧。
「普通人用?」她立刻接上,「那不就会被它给修正么?正常情况下,普通人接触神秘事件……不是都会失忆吗?」
陆闲听到“它”,眼神略微动了一下,像在确认她记得规矩。随后他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旗杆——那里挂着校旗,风吹得猎猎响,像某种无声的宣告。
「它也不是万能的。」他慢慢说,「而且这个世界上对付神秘事件的组织可不只有当铺。」
陈暧莘侧头看他。
陆闲像是嫌麻烦一样,语速快了点,却仍旧保持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
「有些民间组织由于目标不同也聚集在了一起。他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法解释的东西,他们想把神当成可以拆解的机器去研究,想把信徒的力量变成‘人人可用’的技术去运用。」
陈暧莘听完后微微皱了下眉,随后问道:「这是什么组织?」
陆闲撇了撇嘴:「科学幻想杂志社。」
「他们是一群财阀、科学家、变态混在一起的组织。」
陈暧莘点头。
这种组织的诞生确实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小撮人认为世界掌握在他们手里。
这些人狂妄且自大。
「杂志社那边,确实有点东西。」
陆闲看到陈暧莘在思考,于是补充道:「听说他们搞出了一种装置,能屏蔽它的“修正”。装置开着的时候,把邪物相关的事告诉普通人,普通人就能记住。」
陈暧莘脚步微微一顿:「你怎么确定这消息可靠?」
「杂志社里面有咱们当铺的眼线。」陆闲说得很干脆,「我们当铺的人可是分布世界各地五湖四海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像在聊某个游戏攻略,轻松得让人想翻白眼。但陈暧莘明白,这种轻松反而更危险——当一个组织能把“屏蔽修正”这种事做成装置,那就意味着,他们在撬整个世界的地基。
她吸了口气,把这份不安压回胸口。
「所以王树飞……」她把话题拽回现实,「可能是杂志社的人?」
陆闲耸肩:「也可能是他爸或者他妈是杂志社的人。财团家的小少爷只是在他们的影响下耳濡目染久了,产生了高人一等的想法。」
陈暧莘没再说话。她只是把王树飞那张带笑的脸重新想了一遍,想起他衣领上那丝黑气像虫一样蜷缩,想起他放话时那种“我能得到一切”的笃定。
这种笃定,往往来自外力撑腰。
——或者来自某种“拥有特殊力量”的错觉。
课程后半段,他们确实如同“混日子”一般熬过去了。陈暧莘在教室里听着其他的美术课程,眼神却一半落在书页上,一半落在窗外,她已经习惯这种分裂:一边保持“合理”,一边把危险收进暗格。
放学铃响时,她几乎是第一个起身的人。
她不想在校园里停留太久。这里越像正常,越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而她不喜欢放松——放松是一种会被危险趁虚而入的状态。
她和陆闲从教学楼出来,准备往校门方向走。冬天的天色暗得快,路灯一盏盏亮起,光像被切成片,铺在地上,像一条通往出口的细长走廊。
就在他们快走到校园边缘那条小路时,一群人从侧面围了上来。
脚步声重,带着刻意的压迫感。
陈暧莘一眼扫过去——四五个肌肉壮硕的小混混,穿着黑色卫衣和运动裤,手插兜,肩膀耸着,眼神游离又凶;他们后面站着王树飞,脸上挂着那种“我终于等到你了”的笑。
「哟。」王树飞伸手拍了拍掌,像在给一场表演开场,「我说你们怎么走这么快,原来是怕我追上来啊。」
陈暧莘停下脚步,语气平稳:「让开。」
王树飞的笑更深了:「别急啊。今天你让我丢面子,总得把账算清楚。」
陆闲站在陈暧莘旁边,眼神像在看一只不识趣的虫子。他没说话,甚至没摆出任何战斗姿态,这种“懒得动”的态度反而更刺激人。
王树飞把手一摊,像在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
「陆闲。」他叫陆闲的名字叫得很熟练,「你把你女朋友交给我,我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
陈暧莘眉心一跳,像被人用不干净的手碰了一下。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围过来的人都听清。
「第一,我不是他的女朋友。第二,我不准备谈恋爱。第三,你最好把路让开,不然——」
她的话没说完,王树飞已经笑出了声。
那笑声很刺耳,带着一种被惯坏的轻佻。
「没有老子得不到的女人。」他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得意,「你装什么清高?你这种类型我见多了,嘴硬而已。」
陈暧莘没有立刻反驳。
她只是抬眼看了王树飞一眼,像画家在评估一块劣质颜料:颜色浮,质感脏,混进去会毁整幅画。
她偏头,问陆闲:「你要我来,还是你来?」
陆闲叹气,像被迫从午睡里醒来:「你别动手,我怕你下手不知轻重,给我们引来麻烦。」
王树飞听见这句,脸色瞬间一沉。
他抬手一挥:「给我揍他!」
几个混混立刻冲上来。拳头带风,动作很凶,显然是习惯了用暴力解决问题。可他们刚靠近陆闲半步,陆闲就动了。
他没摆架势,甚至没抬脚踢腿。
他只是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像随身携带的削铅笔刀那样普通,然后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
刀口很浅,血却立刻涌出来。
那一瞬间,陈暧莘明显感觉到空气里的温度变了。不是冷,是一种更黏、更重的压迫,像血腥味在风里炸开。陆闲的肌肉线条在衣服下绷紧,像某种野兽被唤醒。
第一个混混的拳头落下来,砸在陆闲肩上。
本该是结结实实的一拳,却像砸在铁板上,反震得那混混痛得龇牙咧嘴,手腕当场软下去。陆闲抬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臂,轻轻一拧——
咔的一声。
不是骨折那种夸张的脆响,而是关节错位的闷响。
混混惨叫,整个人跪下去。
第二个混混冲上来,陆闲转身一脚踹在他腹部。那一脚不花哨,却重得像踢飞一袋沙,混混直接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滑落下来,半天爬不起来。
剩下的人愣住了。
他们见过能打的,但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像一个人突然从“普通体育生”切换成了“怪物”。陆闲站在那里,呼吸平稳,血从手臂滴落,滴在地上,却像某种加速器。
苦行之神的恩赐。
受伤次数越多,他越强
按照理论来说,只要陆尘受伤的次数达到无限,他甚至能够肉身成神。
这就是苦行之神的恐怖之处。
只需三两下,陆闲就把小混混全打趴下了。有人捂着肚子呻吟,有人抱着手臂发抖,有人嘴里骂骂咧咧又不敢站起来。地上很快变得狼藉,像一场拙劣的围殴被瞬间反杀。
王树飞的笑终于消失了。
他后退半步,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恐惧,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恼怒覆盖。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底牌,手伸进兜里,掏出一个东西。
怀表。
黄铜外壳,表盖上刻着浮夸的花纹,链子在路灯光下晃出一点冷光。它看起来像古董,又像某种廉价cos道具,正中那种“我很懂你们二次元”的装腔。
王树飞把怀表举起来,笑容重新爬回脸上,带着一种被赐予力量后的狂妄。
「你们以为我就这点本事?」他声音发尖,「这是伟大的acg之神赐给我的催眠怀表!」
他把怀表往前一递,链子晃动,表盖啪地弹开。
「只要看到它——你们就会乖乖听话!」
陈暧莘看着那怀表,沉默了半秒。
然后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复杂到像是在努力克制吐槽冲动。
「……acg之神。」她轻声重复了一遍,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但陈暧莘依旧觉得离谱。
陆闲也愣了一下,随即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笑话,嘴角一抽:「你确定不是你自己去漫展买的?」
王树飞脸色一黑:「少废话!给我跪下!」
怀表在他手里晃得更快,像要把人的视线硬拽过去。
在某一个瞬间,陈暧莘甚至真的角色自己的意识在飞速远去,她应该服从于眼前这个男人。
但她的意志力足够坚定——下一秒,便抬起了手。
她手里没有任何实体的物件。
只有一支无形的笔——在她指尖轻轻一转,像有人在空气里落下了第一笔线条。
一把手枪从虚无里被“画”了出来。
这是一把非常现实的黑色手枪,轮廓干净,质感沉,像一件被工匠认真打磨过的死物。它出现在她掌心的瞬间,空气里似乎都被压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前世,她在某国拥有过持枪证,学过这种类型的手枪该如何使用。
王树飞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为什么会有枪”,陈暧莘已经抬枪,对准了怀表。
「别晃了。」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在提醒对方别挡路。
随后她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校园边缘炸开,惊飞了树上的鸟。怀表应声碎裂,黄铜壳和玻璃表面炸成碎片,链子断开,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
王树飞僵在原地,像被那枪声震掉了魂。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嘴唇动了动,像想骂人,又像想喊救命,可最后什么都没挤出来。那些刚才还撑着他的狂妄,在怀表碎裂的瞬间像被抽掉了脊梁。
陈暧莘收枪,手腕一转,手枪像墨迹一样散回空气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
她看着王树飞,终于把那句憋在心里的吐槽说了出来。
「acg之神……」她揉了揉眉心,「这神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神。」
陆闲在旁边轻轻吹了声口哨,像在给她的吐槽点赞,但他没笑太久,因为他的目光很快落回王树飞衣领的方向。
那丝黑气,仍在。
怀表碎了,黑气却没有散。
它像一条躲在暗处的线,连接着更远、更深的地方。
王树飞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怨毒——不是少爷脾气的发泄,而像某种被寄生者的反扑。他咬着牙,声音发抖,却不肯退:
「你们……你们等着。」
陈暧莘没有再说话。
但陆闲反倒是接过了话头。
「要灭口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
「不。」陈暧莘摇了摇头。「我们……」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闲打断。
「我们当铺的处理人员杀人可不犯法。」
「不,我不是顾及这个。」
陈暧莘苦笑着,随后说道。
「你把他杀了,老的也会找过来。不如我们就这样把他放走了,看看后面的鱼是啥样的。」
「原来如此,你这画家还研究心理学啊。」
陆闲点了点头。
两人随后把目光注视着那个跑远的狼狈的王树飞身上。
接下来,全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