呤枫坐在湖畔,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时不时的朝水面划上几道,溅起波澜涟漪。
他倒不是无聊,只是在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稍稍有些心烦意乱。
既然决定把她送去苍华宗,那就得考虑清楚怎么送去。
‘看星星的’估摸着不会有时间了,毕竟他把覆灭邪修之后剩下的那些麻烦都抛给了她。
他回首瞅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小丫头,一时之间有些难办。
难不成他跑一趟?
倒也不是不行,月清弦应该不至于会在这个时候为难他。
至少在遵守承诺这一点上,月清弦比任何人都要执着,说好的八境之前绝不会做什么,她就一定会遵守承诺。
但他自己,真能潇洒到毫无顾虑的跑去苍华宗见她,然后告诉她,打算扔个麻烦给她吗?
他无奈一笑,不行,他没那么潇洒...
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
小姑娘静静地站在他的后面,眼眸始终凝望着他。
他自然注意到了那视线,那是不安与害怕的眼神。
“你一直看着我,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吗?”
女孩闻言慌忙的摇了摇头,而后黯然的低垂下小脑袋。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小狗那样我见犹怜。
他幽幽轻叹了一下,大概想得明白。
那个小山村已经没有了,她彻底失去了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害怕与不安,那怕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那种本能也会驱使人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任谁都是如此,更何况一个小丫头。
她不想被他抛下。
大概是他刚刚那个眼神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因为他是真的打算把她扔去苍华宗。
那种夹杂着抛弃意味的眼神。
有过她那种经历,不难想象她这么小就懂得察言观色。
百家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的,更何况还是那样一个小山村,家家户户都没有太多的余粮分给别人。
呤枫稍稍沉吟了片刻,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该走了,你自己的路得自己走,如何决定,在你手上”
他起身便走,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
小女孩呆愣了一下,仅仅只是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眸瞪大了一瞬,薄唇轻启却没说出话来。
他走了一段,大概一百米左右,并未回头,仅仅只是稍稍放缓了脚步。
他有一个打算,当他走出足够多的距离,若她没跟上来,没努力追上他的脚步。
那便是没缘,他会把她抛下。
之后想点办法,把她扔给苍华宗,剩下的他不会再多管。
一直走出去五百米的距离,他这一次没再放缓脚步,或许就是无缘吧。
其实这样也好,就算加入了苍白阁,可不代表他打算一直留在苍白阁。
他始终有自己要去做的事,那些事,就算是姜月漪也会被他排除在外。
所以,和他无缘其实是好事。
端坐在原地的女孩,望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
她虽不知道他为何要离开,只是心头笼罩上了一抹强烈的不安。
她不由自主的朝着他离开的背影探出手去,张开的小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别...别走...”
她的声音细微的被栖月海吹来的一阵清风轻易泯灭,在广阔的这天地间,未曾留下一缕影子。
但她好像看到,那一瞬间,他朝前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但他并未回头,在停顿了那一下之后,继续朝前走去。
她一阵心悸,身子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那道背影走去。
呤枫眉头稍蹙,他对自己那一瞬间的心软颇有些无奈。
女孩的声音很轻,轻到一阵微风便将那道声音泯灭。
奈何他就是听到了。
姜月漪说的没有错,他确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如果他没因为那一瞬的心软脚步有所停顿,或许她就不会站起来跟过来。
他心中暗自轻叹起来,他确实没那么潇洒,所以也不会去苍华宗去见月清弦。
他不再驻足半步,依旧朝前走着。
前方有一个小渔村,但距离那个小渔村还有大约五里的距离。
他决定好了,如果她能够一直跟他走到那个镇子。
以后,他就将她视作妹妹,亲自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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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走了多久。
滩涂上的软沙中夹杂着碎石与贝壳的碎片,没有鞋子的她一双小脚不知划出了多少道口子。
尽管很疼,但她每每抬眸便能瞧见那道背影的时候,又忍不住的,努力的想要追上去。
她从未离开过那个小山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那个小山村。
她和奶奶一起住在小山村的山神庙里。
那里虽破旧,但能遮风避雨。
村子里好心的叔叔婶婶,时不时会给她一些食物和破布缝补成的衣裳。
奶奶也会给村子里的人家做些针线活换回点食物。
她稍稍长大一些后,也学着奶奶做针线活。
她想养活自己。
奶奶是在她八岁那年的冬天离世的。
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什么是离世,只记得奶奶睡着了,她睡在奶奶的身边。
醒来的时候,奶奶已经不见了。
那一天村里的叔叔婶婶都来了,她从未见过那个山神庙有那么多人。
大家都说奶奶已经走了,但她只记得自己睡着前缩在奶奶的怀里陪奶奶睡觉。
耳畔有声音响起,似乎是奶奶的声音,告诉她好好活下去。
她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那一天她独自一人坐在山神庙那已经塌了的门槛上。
叔叔婶婶们在说,这么小的孩子该怎么办,我们家有三个孩子,养不了啊。
而她在想。
活着是什么意思。
她最后还是住在那个山神庙,学着奶奶那样,做针线活,换回些吃的。
那些叔叔婶婶还是和以前一样,偶尔会来给她送些食物和旧衣服。
但她仍旧是独自一人,偶尔她会坐在门槛上望着那些叔叔婶婶手里牵着他们的孩子,从山神庙前走过。
那个时候,她明白了何为孤独。
那是奶奶还在的时候,从未感受过的,一种心被狠狠揪紧的痛感。
她开始害怕自己独自一人。
但那样的日子,她仍旧独自渡过了两年。
直到一场大火席卷了一切。
她被一群从未见过的人从那个山神庙抓走,带到了小村中央那颗古树下,一路上她见到了无数到在血泊中的叔叔婶婶。
她拼了命的挣扎,最后被抓住她的那个人打晕了。
后来她醒来时,是在一个漆黑的地方,那里充斥着血腥味。
一片黑暗,只有她一个人。
她拼了命的想要逃出去,直到听到一声巨响,而后有一束光投进了眼帘。
她心里面充满了不安与恐惧,她只记得奶奶和她说过的。
好好活着...
她想听奶奶的话,好好活着。
她终于追上了他的脚步,探出的手,抓住了那衣角。
呤枫望着那只抓住自己衣角,瘦弱干枯的小手,嘴角却是微微扬起,只是稍显无奈。
“不...不要...不要抛下...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那样。
她的声音很柔弱,轻柔的如一阵微风。
可他听着,却充满了声嘶力竭,充满了对活着的渴望。
他转过身,望着眼前的小丫头,眸光中的那抹无奈早已消逝。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我向你发誓,从此刻起,我会视你为我的妹妹,会给你一个家”
他望了一眼栖月海的浪潮,清风拂过少女的发梢,摇曳起她那稍稍有些枯黄的发丝。
“从今天开始,你叫泠汐,姓氏...等你以后自己去决定”
他又抬手轻轻抹去那张小脸上正滚滚涌出的泪珠。
“我带你回家”
泠汐呜咽着哭出声来,泪珠大滴大滴的滚落。
他顿下手,手轻轻拂过她那双被碎石与贝壳划破的小脚。
瞬息之间,伤口便愈合了。
他良心稍稍刺痛了一下,他故意搞这么一出,说到底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不管她的理由。
他想走的路,可不会一直那么顺畅。
若非她的体质特殊,呤枫真想给他找个合适的人家,作为普通人好好活着。
修士那条路真的好吗?
光鲜亮丽,鲜衣怒马...
呵...
至少在他看来,修士那条路充满了艰辛与坎坷,充满了血与泪,充满了伤与痛。
要不是没得选,他也不想踏上什么修真之路,成为所谓的修士。
他还是怀念蓝星时那种和平安静,平平凡凡,就算没有这么长的寿命,却也能每天开开心心的日子。
老实说,他想打游戏,他想喝快乐水,他想去漫展上拿着相机拍那些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漂亮姐姐。
可惜那样的日子早一去不复返了。
要是有人能够为他重现那样的日子,让他学狗叫他都乐意。
可惜这里是苍庭千界啊...
而不是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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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夜,枫叶纷飞。
呤枫背着熟睡过去的泠汐御剑悬停在了苍白阁前的空地上。
他正打算跳下去时,只听砰的一声,脚下从秘境内随手捡的灵剑,突然爆碎,化作了齑粉。
他安稳落地后,看着那一幕,眸中满是无奈。
还好,不是姜月漪送他那柄,那柄他挂自己房间里了,不打算用。
果然,还是要造一叶灵舟才行,否则出行太不方便了。
望着眼前的苍白阁,他稍稍有些感慨。
虽然六年的时光对于一个修士而言根本就是弹指之间。
可他也确确实实流浪了六年,一处落脚之地都没有。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响起姜月漪的声音,苍白阁是他的家。
是他可以毫无顾虑,随时都能回来的家。
“家么...”他想起了一些事,脸上不禁轻笑了一下。
看了一眼在他背上熟睡着的泠汐,他取出了姜月漪给他的令牌,朝着苍白阁正门走去。
可是,当他正欲打开苍白阁时,突然瞳孔一缩,神色瞬间紧张起来。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
“月呤枫”
令牌啪嗒一声坠地。
月清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