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栖月山脉。
墨夜被烧成了一片橘红。
呤枫走在这片炼狱中,入眼满目疮痍,火光冲天。
灼热的空气中夹杂着血肉被焚焦的异味。
这里曾是他居住过的小山村,是他重塑肉身自灵脉中跳脱而出后重临在这世间的地方。
他在回苍白阁的路上,偶然路过了此地。
也或许他想来看看这个地方,毕竟这个地方给他留下了不少回忆。
可他靠近此地时,才发现方圆数十里,一片火光冲天,不仅他曾居住过的这个小村庄化为了一片焦土。
周遭的村落皆被大火焚烬。
路上所见皆是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遗体,被大火吞噬焚烬。
他立刻以神识扫了一遍,但没找到任何一个活人。
一步步,一直走出小村庄,回首望着那片火光,他不禁叹息起来。
这里总归是曾养育过他的地方,尽管最后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但他也不忍发生此等惨剧。
他不禁在心中回忆起昔日。
那时的他重塑肉身成了婴儿,被上山打猎的老猎户捡回了家。
那个老猎户视他为亲孙子一般悉心照料,他便打算暂且留在此地,为收养他的爷爷养老送终
他虽然成功重塑了肉身,但毕竟是一具婴儿的肉身,难以运用修为,安静的蛰伏一段时间,等待肉身成长也算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修真者动辄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年的寿命,只是在一地驻足个几年或几十年对于修真者而言,本就不算什么。
奈何,到最后事与愿违。
他仍旧记得,那天不过是与以往一样寻常的一天,爷爷上山打猎再没回来。
他寻去时,才发现爷爷被人杀害在了山坳里。
他那时强行动用了修为,轻易找出了那群人,最后,他亲手摘下了那些人的头颅。
他甚至没问理由,他不也不想知道。
爷爷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乐善好施,老实本分,很受爱戴,一生从未与人交恶。
作为修士,他曾渡过的岁月使得他很擅长去看透一个人的本质。
所以他很清楚,爷爷就是个老实本分的老好人。
所以,他不需要问那么多,杀人偿命,仅此而已。
他虽不喜杀戮,可他最不怕的亦是背负杀孽这件事。
相比较他曾背负过的那些杀孽,此事反而不值一提。
但犯下了那样的杀孽,他自然是不能继续在这个小山村蛰伏。
后来他离开了此地,离开前稍稍改变了此地的龙脉布局,可保这里风调雨顺。
也算是对养育过他的这个小山村最后的报恩。
后来他便开始四处流浪,作为柴薪不断的进入秘境,获取灵药。
回忆着过去的那些事,他的脚步一直朝前走着。
一路行至后山,他来到了爷爷的坟前。
跪下叩首祭拜了一番过后,他起身望着山下那还在焚烧的小山村,轻轻叹息。
“就算是你治理下的苍华界,也还是有阴暗在角落里滋生啊...清弦姐姐...”
一路走到这里,他自然是察觉到了,是什么人做了这种事。
一路上只有成人的尸骸,而无一个孩童,会做这种事的,也就只有那些邪修了。
神识瞬间扩散,那怕是最细微的蛛丝马迹,在他的神识下也难以遁藏。
“找到了”
——————————
苍华界北域某地。
咔!
随着头颅爆碎开来,那人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彻底垂下手去倒在了地上。
呤枫甩了甩手上那些粘稠的血与白混合的东西,眸光投向了祭坛之上盘坐的中年男子。
他还在催动阵法,试图做最后的反抗。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一境修为岂会有此等战力!?”他早都吓破胆了,在看到自己最后一个部下被他单手抓住脑袋捏爆之后,他已是穷途末路。
呤枫不语,朝前踏出一步,瞬间便闪现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身后,将手搭在了他头颅之上。
咔!
又是清脆的一声响起,那颗头颅爆碎开来。
他和邪修没什么好说的,邪修大多是些丧心病狂的疯子,总妄想一步登天。
就算他们知道以孩童祭炼成丹药的法子只能收一时功效,依旧乐此不疲。
他以最快的速度一路杀过来,勉强救下了那些孩童,暂时将他们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走到祭坛边上坐下,抬眸,夜空璀璨,星晨闪烁其间。
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一段日子,陪着月清弦四处拔除邪修盘踞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似乎也就十五岁左右吧,月清弦比他年长几岁,记得是十八岁。
他可不会说什么女大三抱金砖之类的鬼话。
当姐姐的,总喜欢在各方面压制年龄比自己小的男孩,月清弦也是这种人。
那个时候他们比谁斩杀的邪修多,最后他略胜一筹。
还记得那个时候月清弦一副冷淡的表情听完他的报数后,并且调侃了几句后,少见的额头暴起了青筋,提剑就想和他比试比试。
论剑技,他岂会输给月清弦。
就因为输给他那么一次,后来很长一段岁月里,月清弦隔三差五便会找到他论剑。
也是个烦得不行的女人...
比姜月漪好点?
好像也差不多吧,性质不同罢了。
年轻时候的月清弦性子虽然冷淡,但还算能正常交流,她那个时候还没那么拧巴。
后来,她就变的拧巴了。
尤其是他们反目成仇之后,她性子就更冷淡了。
伸了个懒腰,歇息的也差不多了。
继续呆在这里,待会万一来人,把他也误会成邪修,事情会变的麻烦。
虽然想分辨是不是邪修其实很简单,看灵力就好了。
灵修修炼阳灵力,魔修修炼阴灵力,二者殊途同归,在如今的苍华界魔修灵修地位一直,并无芥蒂。
邪修的灵力往往杂质居多,灵力杂乱无章,透着一股邪气与血气,很容易分辨。
可即便如此,修真界也还是有很多蠢货,满脑子就想着除魔卫道。
反正就是先除了再说,最多事后来一句误伤罢了,道歉都没有。
修道之路何其漫长,路上一不小心踩死了蚂蚁,亦是情有可原的。
这是过去的苍华界修士之间的共识。
如今...还算好吧。
他抬手朝着虚空一握,一支金色的卷轴旋即自虚空浮现而出,而后自动展开。
他指尖凝聚出了几滴血,在卷轴上写下了几行字,而后手一挥,卷轴合拢,没入了虚空。
他姑且交代了一下那些他救下的孩子的事,会有人替他处理这些麻烦。
他在那个地方布下了结界,留下了很多食物与水,坚持个个把月是没什么问题。
临走之前他姑且给他们看一下,除了饿的皮包骨之外,倒是没什么疾病。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留下了一些药之类的,嘱咐了年龄最大的几个孩子,照顾好那些孩子。
他是没打算继续去管,他也管不过来,那么多孩子,基本上沦为了孤儿。
给他们安排一个好去处这种事,他做不来。
就让那个看星星的去安排好了。
那道卷轴正是联系她用的。
堂堂苍华宗副宗主,总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等待了一会儿,那道卷轴突兀浮现,他打开瞧了一眼,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随手抹去了卷轴,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好了...”
休息的差不多,也该走了。
他正打算离开之际,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祭坛之上那尊庞大的丹炉。
刚刚似乎听到了很微弱的动静。
他展开神识扫了一下,旋即快步上前。
那丹炉隔绝了生气,所以他刚刚没注意到异样。
而且邪修炼制的丹药能是什么好东西,他自然不感兴趣。
一掌掀开了丹炉的盖子,他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瞳孔一缩。
在无数灵药与毒虫以及妖兽的尸骸之中,一个女孩正挣扎着想要爬出来,在看见他的一瞬,女孩瞳孔一缩,顿时吓的跌落下去,手脚并用往后退。
最后退无可退的瑟缩到了丹炉炉壁的角落上瑟瑟发抖满脸惊恐的看着他。
他纵身跳了进去,快步走到女孩身前。
女孩一脸惶恐,紧张兮兮的看着他,唇瓣打颤,小脸煞白,这副惊恐的模样,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莫非像个恶人。
不对啊...就凭姜月漪所说的,他该是惊为天人的外表。
哦对,他脸上还戴着个不怎么好看的面具。
姜月漪衣着品味明明还不错。
唯独在面具上,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他蹲下身来,尽可能与她的视线持平,而后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他脸上这个面具看着其实挺唬人的。
他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到灵力的波动,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经历了这种事,自己再戴个面具,和她恐怕没法交流。
女孩在看到他摘下面具,眼中的惧意明显少了许些,但仍旧是一副惊惶如受伤的小兔那样瑟瑟发抖着。
看着好小一只...瘦骨嶙峋,破衣烂衫,头发乱糟糟的,脏兮兮的,浑身血污。
“别害怕,我带你离开这里”他不喜欢说那些废话,直接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直接提了起来。
公主抱?
他还没那么浪漫,先离开这里再说。
离开前他以神识再度扫了一遍,确定没有活着的了,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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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栖月海北岸。
呤枫捧起水洗了洗自己满是血污的脸,这才转过身看了一眼那女孩。
看上去年龄比现在的他要小上不少,因为太过骨瘦如柴,有点分辨不了到底几岁。
他撕下一截衣服,浸入水中拧干之后走过去擦了擦她脏兮兮的脸。
“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家”他不确定这女孩是不是那个村落或者附近的人。
毕竟他离开六年多了,已经不记得那里的人了。
女孩眼眸清澈,却有些呆愣的看着她,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他也不急,在给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后,稍稍端详了一下。
太瘦骨嶙峋了,脸颊也有些凹陷,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但...意外的是个小美人胚子。
他想了想自己身上有没有吃的。
若是没有就下栖月海去抓点鱼回来。
他随身携带的干粮,在雪河秘境的时候,被宁苏禾吃了大半。
还说什么不想长肉肉啥的...
女人啊...不管年龄几何,那张口是心非的嘴总是如此。
剩下的也给了那些孩子,不知道身上还有没有。
摸索了一阵,莫名其妙翻出了一些红薯。
不是,啥时候塞灵戒里的?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挠了挠头思索了一番。
哦!想起来了,是曾经还在四处流浪的时候,偷过别人家的红薯,还被一脾气很差的农家老汉提着粪叉一路追赶,根本没来得及吃。
仔细想想,他一修士,被个老头追的满地乱跑,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一时之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修士这件事。
所幸空间灵戒都比较特殊,空间之中时间是完全静止的,和挖出来时没什么区别。
烤一烤给她吃吧。
他这么想着,也没打算捡柴火来燃起篝火,直接将红薯放在掌心,唤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如头发丝般的灵火。
可红薯接触到那簇灵火的瞬间,顷刻间便碳化成了黑色的渣子。
他挠了挠头,算了,还是老老实实捡些柴火来吧,总想省事,奈何就是省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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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好,剥了皮,他吹凉之后才递给了那女孩。
女孩呆愣的看着他,就像是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似的。
“我饿了,你也应该饿了,我们一起吃点东西”说罢他拿过一支啃了起来。
红薯烤好之后,只要火势恰当就没有难吃这种说法。
香甜沙软,香气四溢。
在瞧见他大快朵颐,女孩也捧起了红薯咬了一口。
可也是那一瞬,大滴大滴的泪珠自她眼眶涌出,划过玉颜,滴落而下。
他没说话,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仅是安静的沉吟着。
女孩哭泣着,却也安安静静的吃完了红薯,他早就剥好了一根,已经放的温热,默默递了过去。
她接过,继续吃着,但没再流泪。
等到她吃完,呤枫煮的药茶也好了,他倒了一杯,注入了一丝极小极小的冰灵力,这次他把控的很好,热茶的温度降至入口事宜的程度,这才递给了她。
“喝下它,对你身体有好处”
女孩微微颔首,浅浅尝了一口,很苦,苦涩的几乎难以入口,但有一股浓郁的药香,很好闻。
她喝下之后,方才将目光投向呤枫:“哥哥,你是仙人吗?”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稚气未脱,但也悦耳好听。
“仙人...也算是吧”凡间称修真者为仙人也算正常。
“谢谢你救了我”
他只是微微颔首。
“你家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已经...没有了...”
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并未多言,而后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叫我小丫头,后来奶奶...不见了...”
懂了,是个苦命的孩子。
呤枫一时之间有些难办,不过他倒也注意到了一件事。
为何其他人都被关押在地牢里,唯独她被投入到了丹炉中。
他抬手为她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梢,指尖轻轻擦过了她的神庭。
“难怪...那群邪修运气还真是好,若不是我冒出来搅局,或许真成了”他都有些感慨,自己这一趟外出,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太差,什么事都让他遇上了。
下次出门还是翻翻黄历好了。
已经不可能把这小丫头放着不管了,否则她很难在修真界活下去。
扔给苍华宗?
扔给苍华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