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因为雪莉那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更是因为，她能看得出来，雪莉和她曾经一样，是一个乐于奔波在命运里的孩子。雪莉哭的那天晚上，和她说了很多话，甚至说出了埋在心底里的秘密。
“高塔终究是崇尚真理的，内部的风向已经逐渐倒向南方人了，教廷对高塔的影响力大不如前。”雪莉一边说，一边叹气，她告诉阿尔斯，正因为这样原因，她们这些在高塔里工作的旧贵族正饱受争议，不止是高塔里的学生，就连塔顶上哪些不怎么露面老头子，老妖婆们，也在质疑——是不是应该将那些明明天赋平平，却占着萝卜坑的贵族们赶出高塔...
说到这里，雪莉皱起眉，眼里满是担忧：“我母亲就是那样的人，她完全不如我父亲，可我父亲不喜欢她，我担心...高塔若要开始清算了，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母亲给踢开...王室里面的关系也很复杂，我母亲那边，影响力本就大不如前，若是真和父亲分开了，她...”
雪莉说到这，眼睛又有些红了。
阿尔斯这才明白，原来雪莉之前流泪，不是怕她自己没用，而是怕她没法保护母亲。
阿尔斯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自己所掌握的一切都教给她。
“可我只擅长死灵术。”阿尔斯有些愧疚地说。
“没关系，”雪莉苦笑了一下，“高塔里会死灵术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我只要学会这个，在高塔里就能拿到话语权。”
“我相信你可以。”
那晚，阿尔斯没有睡着。她看见这孩子逐渐睡去，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把她保护起来的冲动，就仿佛雪莉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就在这时确信，她一定会越来越喜欢这孩子，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孩子没有让她失望。
阿尔斯发现，雪莉总是起早的，天还没亮，窗边点着羊脂蜡烛。清晨有些冷，雪莉披着高塔的冬季绒毛款蓝袍，伏在桌上沙沙地翻着书。
书是《死灵概论》，曾经是格林的，上面记着格林在很多年前写下的批注，那是格林为数不多的遗物。
后来，阿尔斯也在书上写下了更多的批注，大多都是对于书中太过简略内容的补充，以及一些连书里都尚未解决问题的答案。
还有一些阵法，格林曾经尝试在几何学上重构，想要使得法阵运行更加高效，可他最终没能全部完成，阿尔斯接替了格林的工作，但也只是完成了一部分...
雪莉只花了一礼拜的时间，就把基础的知识都熟练背了下来，她马不停蹄地开始研究格林和阿尔斯的手稿，遇上阿尔斯也写的简略的地方，她会抱着书过来直接问，阿尔斯当然乐意解答。
令阿尔斯又尴尬又欣慰的是，每次解答完，刚打算夸夸雪莉，这孩子就头也不回地抱着书继续去默默研读了，桌上堆满了验算稿纸，几乎把这农户家里的纸和墨水都用光了。
...
十几个学生住在农户们的家里，总得是要给别人农户一些好处的。学生们分成了两组，每隔一天采取轮班制，一组去附近的山里，或是田野里实地考察，去一些捉用来做实验的动物，另一组就留在村子里，帮着农户们干活儿。
恰逢是春天播种的日子，学生们握笔的手可耐不住田里粗糙的农活，光是那些杂草，就把他们的手给磨出一道道血痕，手疼的用不了了，他们就光着脚下到池塘里去，一边给那些鱼虾喂食，一边翻看这些村民们赖以为生的食物们的甲壳鳞片是否颜色正常，特别是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是鱼虾们最容易缺氧死亡的时候，他们得频繁下水，按照高塔里教的内容，在池塘里布置能够送氧的法阵，还要把不同生长阶段的鱼虾分拣出来，放到不同水深的池塘里去...
整日整日地把脚泡在冰凉的池塘里，许多人都得了风寒，发起了烧，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说啥也动不了了。
雪莉倒是在这时候来了精神，把阿尔斯熬好的柳树皮药液装进罐子里，挨家挨户地去找那些病倒的师兄师姐们，雪莉端着土碗，亲自喂他们喝药，接着又露出她的虎牙，笑嘻嘻地说：“叫你们不让我帮忙，这下动不了了吧？”
师兄师姐们想反驳她，可刚一张嘴，就咳嗽的不行。
师兄师姐们开始养病了，干活儿的人就少了。农户里有不讲理的人，斥责这群学生干几天就撂挑子，把他们这儿当免费旅店了！
这话传进了雪莉的耳朵里，她二话不说，抱着书就冲出了门去，找到那群在田里的农户，对他们大声喊：“谁说我们撂挑子的？今天开始，那些活儿都由我来干！”
阿尔斯听说了这事，拉着雪莉，表示要和雪莉一起去干，毕竟她以前也是干过农活的，只是那时她自家的院子没这么大，具体要做什么事情，该怎么做，她还是门清。
可雪莉不让她做，竟然一把将瘦弱的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老师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阿尔斯认真地说：“怎么不能，你不让我帮忙，不就像是你的师兄师姐不让你帮忙吗？”
雪莉愣了愣，挠头说：“也对！”
师徒俩就这么结伴去田里干活儿了，去田里的路上，阿尔斯问她：“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雪莉就嘿嘿地笑：“是老师你太轻了！”
雪莉在田里拔草，旁边放着箩筐，杂草全都装在箩筐里，阿尔斯和她一起，两人从田埂的这头，慢慢挪动到那头。累了，就停下来看书，两人坐在田坎上，一个问，一个答，问题解决了，便又开始继续干活儿，一下午过去，箩筐慢慢变满了，草叶冒出箩筐的口子，摞成一个尖尖的塔。
阿尔斯觉得，这应该是她这一年多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她甚至在想，如果父亲当初进了高塔，会不会自己也会在高塔里就职呢，会不会，在高塔里也有一群像雪莉这样可爱的学生呢？
阿尔斯忽然又想，哎呀！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她就不会认识勇者了，那该多么遗憾啊！
她想起那个抱着勇者入睡的晚上，那片刻的欢愉似乎残留在身体里。
“老师，你脸红了？”雪莉碰了碰她的肩。
“没有。”
阿尔斯埋下头，死不承认。
雪莉坏笑起来：“老师想起那个人了吧？”
“嗯。”
“长什么样子？”
“很普通，但很耐看，”阿尔斯仰面躺倒在杂草堆里，看着天上飘过的云，回忆着说，“他比我高很多。”
“真想看看老师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雪莉一脸期待，“老师以后要是找到他了，可一定要通知我啊，随便往高塔放个信鸽，我肯定能第一时间收到，然后我要来拜访老师。”
“好啊。”
阿尔斯轻轻答应，就看着天上的云慢慢飘，仿佛自己也在跟着云一起动，她不知道云要被风带到哪里去，但她知道，云要是被太阳晒黑了，肯定会伤心地哭起瓢泼大雨，哭的肆意，不像她，不像莱茵。
“那本书，送给你吧。”阿尔斯忽然对雪莉说。
雪莉身子一震，一个仰卧起坐，手里抱着书：“可...可以吗？”
“里面没有什么高深的东西，”阿尔斯慢悠悠地说，“只希望能帮上你。”
“老师谦虚了，”雪莉指着阿尔斯的手稿，“这东西我敢说，那些老头子也得研究上好几年。”
“不至于吧。”阿尔斯有些不信。
“真的，你看嘛，这里，还有这里，”雪莉快速翻了几页，“老师这里写的全是‘易证得’，要不就是‘很显然’，或者是‘注意到’...”
雪莉叹了两声，摇摇头说：“哎，我都不敢想，过几天我们走了，我该找谁去问这些问题呢。”
听到雪莉这么说，阿尔斯这才想起，这群游学的学生要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了。雪莉之前说过，他们要准备沿着边境线走，要走过厄尔庇斯要塞，再翻过远处连在一起的那两座山，再从腹地里一路顺着河流走，直接回到高塔。
这和阿尔斯的路线是分开的，阿尔斯准备在厄尔庇斯多待一阵子。她从农户们的口中打听到了莱茵的消息，听农户说，那个叫做的莱茵高个子男人朝着边境线的另一边走去了，那是厄尔庇斯要塞的反方向，也是南方战线的后方，在南北的战争中，南方本就占优，再加上那边远离前线，暂时不会有战火波及的风险...
“你们可要小心啊，你们那边的方向，听说交战很激烈。”阿尔斯提醒雪莉。
雪莉倒是很自信：“老师放心好了，高塔虽然名义上是中央教廷在管理，但南方人并不敌视我们，中央教廷那边的士兵更不可能伤害我们，这身蓝色袍子那么显眼，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