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银色的火焰,没有化作焚尽一切的洪流。

在末音抬手的瞬间,它骤然分化,爆开成数十道凝如实质的银色火线。

它们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绕开了坚固的胸甲与头盔,从那些冲锋骑士的面甲缝隙、颈甲连接处、腋下关节等所有薄弱点,一闪而入!

冲在最前方的骑士们,叫嚣声戛然而止。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他们只是僵在了原地,坚固的铠甲从内部迅速烧得通红,关节缝隙里冒出缕缕带着焦臭的青烟,然后成片地,悄无声息地倒下。

这诡异而高效的屠杀,让后方的骑士们脚步猛地一滞。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内敛却又致命的龙焰运用方式,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对龙裔力量的认知。

“霜缚囚笼!快!用霜缚囚笼!”

骑士团队长惊骇欲绝的嘶吼,终于唤醒了呆滞的众人。

数张闪烁着极寒符文的金属大网,从不同方向抛射而来,在半空中交织。

涂抹了龙息草粉末的弩箭,形成一片墨绿色的死亡之雨,兜头盖脸地罩向末音。

这是斩龙骑士团的绝杀之阵,专门用来对付强大的龙裔。

然而,面对这天罗地网,末音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她闭上了眼睛。

那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非但没有让她体内的龙焰凝滞,反而打开了她身体里另一道闸门。

地窖里那五个日夜,她主动引导寒气淬炼龙焰的酷刑,早已让她对这种力量熟悉到了骨子里。

痛楚,早已是她力量的一部分。

她猛地张口,深吸一口气。

那足以冻结万物的霜缚寒气,竟被她悉数收纳,化为己用!

“咔咔咔——”

一层薄冰迅速在她身体表面凝结,非但没有伤到她,反而成了她最坚固的护甲,将那些涂抹了龙息草的弩箭尽数弹开。

“这……这怎么可能?!”

骑士队长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他根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战术,他的经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回答他的,是末音骤然睁开的双眼。

她动了。

身影在箭雨和冰网的缝隙中高速穿行,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每一次闪避都带着那个男人冷酷教学的影子。

她手中的银焰变幻莫测,时而化作一道柔韧的长鞭,将袭来的弩箭抽飞;时而凝成一柄锋利的短刃,在坚韧的冰网上划开裂口。

她一个人,正在正面破解一整支精英骑士团引以为傲的合击战术!

“轰——!”

最后一道防线被一道粗壮的银色焰流正面轰开,数名精英骑士被狂暴的能量掀飞,人仰马翻。

末音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身上凝结的冰霜让她看起来像一尊从雪地里走出的魔神。

她踏着敌人的尸骨,前方再无阻碍。

那顶插着皇家旗帜,在风雪中依旧显得无比华丽的营帐,近在咫尺。

皇帝……

复仇的火焰在她胸口升腾到顶点。

然而,就在她汇聚起所有力量,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瞬间——

皇帝的营帐门帘纹丝不动。

反倒是侧翼一顶不起眼的指挥帐篷,帘子被一只手猛地掀开。

艾拉快步冲了出来,那张总是冰冷理性的脸上,是末音从未见过的紧张与决绝。

她张开双臂,死死拦在了一个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身披斩龙骑士团独有的银白色制式盔甲,兜帽下的脸庞冷硬如冰,一双眼睛穿透风雪,直直地刺向末音。

“洛临!”末音听见艾拉喊。

师父?

他怎么会穿着这身铠甲?

他为什么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他那毫不掩饰的、不顾一切的决绝杀意,为什么……是对着自己?

而在末音眼中,艾拉那奋不顾身的阻拦姿态,更像是一个宣示主权的拥抱,将她的“师父”紧紧护在身后,阻隔自己靠近,仿佛在保护他免受“她”这个怪物的威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末音所有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然而,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这千分之一秒的失神,是致命的。

“抓住她!”

回过神来的骑士们,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疯狂涌上。

沉重的长戟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她的后背上。

“噗——”

一口鲜血喷出,末音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扑倒。

数不清的手将她死死按住,粗暴地将她的脸压进冰冷刺骨的雪水泥水里。

视线瞬间模糊,冰冷的泥水灌进她的口鼻,带来一阵窒息的痛苦。

士兵们的压制尚未成型,末音还有反抗的余地。

只要再次迸发龙焰,她能再次破解骑士团的包围。

但一个刚刚被她击退,狼狈不堪的骑士团队长从雪地里爬起来,看到那个银白色的身影后,像是看到了救世主,如蒙大赦般高声嘶喊:

“少校阁下!您没事太好了!这余孽已经被您设计的战术困住了!”

少校。

……少校?

那两个字,没有像惊雷,而是悄无声息地,精准地,刺穿了她的耳膜,钉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风雪的呼啸,火焰的噼啪,士兵的喘息,以及……她自己心脏寸寸碎裂的脆响。

“少校”……

这个词在她舌尖下无声地滚过,带着铁锈和血的腥气。

一瞬间,归雪小屋里那个男人冷淡递过热汤的侧脸,与士兵口中那个屠灭她全族的恶魔代号,轰然重叠。

他教她如何精准控制龙焰,绕开铠甲的缝隙——就像她刚才做的那样。

他教她如何利用寒气淬炼自身,化为己用——就像她刚才做的那样。

他教她的一切,都是斩龙骑士团用来屠杀龙裔的最高效的战术。

他教给她的,是杀死她自己的方法。

原来……是他。

一直都是他。

哈……哈哈……

多可笑啊,末音。

她趴在泥水里,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气音。

你拿着仇人亲手磨亮的刀,去刺杀仇人。

你把灭族的恶魔,当成了雪地里唯一的光。

宿命的讽刺,在此刻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胸腔里活生生掏出来的痛。

斩龙骑士团不愧拥有多年与龙裔的作战经验,即使承受了重大伤亡,在这极短时间内对末音的压制已然彻底成型。

末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龙焰已经彻底熄灭,现在的她和一个普通的小女孩无异。

在模糊的视野里,她挣扎着,唯一能看清的,是一双熟悉的、属于“少校”的黑色军靴。

那双靴子……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一段被她珍藏在心底的温暖。

她想起那个风雪夜,在温暖的矿洞里,她曾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脱下这双靴子。

她记得他脚底的冰冷,记得自己是怎样将那双脚放入温热的雪水中,又是怎样用自己最干净的衣角,笨拙地为他擦干。

她甚至记得,自己曾将他冰冷的双脚,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滚烫的小腹,去焐暖他……

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人生出那样笨拙又真挚的心。

而现在。

同样的靴子,停在同样的位置。

她却被死死按在冰冷的泥水里,像一条待宰的牲畜。

昔日她捧在怀里的温暖,如今正居高临下地,审判着她的愚蠢和悲哀。

原来,她曾虔诚供奉的,不是神祇,而是屠刀。

她曾拼尽全力去温暖的,是踏碎她家园的铁蹄。

“噗——”

这一次,不是因为背上的重击,而是一口积郁在心口的血,混杂着被彻底碾碎的信任与爱恋,无法抑制地呕了出来。

那一点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属于“人”的温暖,被这双她曾亲手褪下的靴子,一脚踩灭,连灰烬都没剩下。

被死死压在泥水中的末音,用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

她的银发被雪泥浸透,脸庞沾满了污渍和血迹,但那双银色的眸子却隔着无数双晃动的腿,隔着漫天的风雪与绝望,死死地,看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想从那张冰冷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师父”的痕迹。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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