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提着那盏所谓的“圣光手电筒”，在一片漆黑的旋转楼梯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

西塞罗管这玩意儿叫“便携式光明净化装置”，但根据薇薇安大学生的直觉，这就是一个加装了凸透镜和高压气罐的大号煤气灯，而且气罐阀门还在发出令人不安的嘶嘶声。

“如果它炸了，我就变成全巴黎第一个在下水道里被烤熟的侦探了。”薇薇安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空气越来越潮湿，逐渐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那是墨水的味道。

薇薇安停下脚步。前面的路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窄的甬道。

这里的建筑风格完全违背了人类的生理直觉。墙壁是倾斜的，天花板低得让人不得不弯着腰。

“这设计师是不是报复社会来的？”薇薇安伸手扶了一下墙壁，想稳住重心。

触感粘稠、湿滑。

她把手拿到灯光下。手套上沾满了黑色的液体，粘稠得像是石油。

“呕……”薇薇安干呕了一声，赶紧在裙子上蹭了蹭。

她举起灯，凑近墙壁。

只见那粗糙的石砖缝隙里，正源源不断地渗出这种黑色的液体。仔细看去，那些液体在墙面上扭曲、蠕动，仿佛无数只虫子在拼命想要组成什么文字。

薇薇安眯起眼睛，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字迹。

“……该死的导演，你不懂艺术……”

“……为什么要删掉男爵夫人的那场床戏……那是灵魂的升华……”

“……我不服……这句台词明明很有深度，我要诅咒你们……”

薇薇安感到一阵恶寒。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正在“骂街”的墙壁，继续深入。

甬道尽头是一扇铁栅栏门，锁早已锈蚀。薇薇安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脚。

“哐当！”

铁门应声而倒，激起一片尘土，视线豁然开朗，薇薇安倒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西塞罗那个乌鸦嘴早就预告过，但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给了她一点小小的视觉震撼。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大到仿佛把整个巴黎歌剧院倒过来都能塞进去。

头顶是看不见的黑暗穹顶，只有几根粗大的承重柱扎根在深处。而在下方，是一片死寂的黑色湖泊。

水面平静得像是一面黑曜石镜子，倒映着薇薇安手里那盏孤零零的灯光。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整个巴黎的重量都压在头顶。

“这就是传说中的地下湖？”薇薇安咽了口唾沫。

她沿着湖边的石岸慢慢前行，皮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

突然，她的灯光扫过湖中心的一根石柱。

那根石柱孤零零地立在黑水之中，上面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铁链。而在石柱的上方，刻着一个巨大的浮雕徽章。

那是一个盾牌形状的纹章，上面交叉着两把钥匙和一束荆棘，周围环绕着早已模糊的拉丁文。

但在纹章的正中央的鸢尾花图案上，被刻上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是被斧头劈开的。

“1789年之前的旧监狱纹章……”薇薇安喃喃自语，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那个神棍还真说对了。这里以前真的是用来关押‘特定思想犯’的监狱。”

所谓的“特定思想犯”，在旧王朝时期，指的不是那些想要推翻国王的人，而是那些脑子里装着“危险概念”的人。

比如坚信地球是方的疯子天文学家，或者声称自己能和魔鬼做交易的落魄诗人。

“看来我们的那位幽灵先生，也是个有编制的老狱友了。”

就在这时，她发现在不远处的岸边，停泊着一艘小船。

那是一艘样式古老的木船，船头挂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风灯。黑色的船身和湖水融为一体，像是冥河上的摆渡船。

“要是船上坐个骷髅问我要过路费，我就直接把这灯塞他嘴里。”

薇薇安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符文左轮。

这把枪沉甸甸的，枪管上刻满了像是鬼画符一样的银色纹路，握把上还镶嵌着一颗看起来很值钱的红宝石。据西塞罗吹嘘，这是经过教皇开光的“审判者三型”，对付灵体有一击必杀的效果。

“希望上帝保佑这玩意儿不像我的老板那样不靠谱。”

薇薇安小心翼翼地跳上小船。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仿佛在抗议这额外的重量。

船舱里并没有骷髅，但堆满了杂物。有发霉的假发套，有断裂的小提琴弓，还有成堆成堆的乐谱。

薇薇安随手拿起一张乐谱，上面的音符被红笔涂得乱七八糟，旁边写满了批注：“垃圾！”“庸俗！”“这和弦简直是对耳膜的**！”

“这幽灵的脾气还真是暴躁。”薇薇安把那些乐谱拨开，“除了骂人，就没点建设性意见吗？”

终于，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一本被油布包裹着的小册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薇薇安拆开油布，这是一本精美的全彩印刷册子，封面上印着那座正在建造中的埃菲尔铁塔，旁边写着一行烫金大字：【1889年巴黎万国博览会——钢铁与未来的颂歌】。

但在那座铁塔的图案上，被人用血红色的颜料画了一个巨大的叉，力透纸背。

薇薇安翻开册子。里面的每一页都被红笔疯狂地涂改过。

在介绍蒸汽机的那一页，写着：“虚伪的动力！它是吞噬灵魂的怪物！”

在介绍电灯的那一页，写着：“刺眼的光芒！它杀死了影子的美学！”

而在最后一页，埃菲尔铁塔的设计图上，被人用狂乱的笔触，写下了一段话：

【他们试图用钢铁搭建通往天堂的巴别塔。】

【但他们不知道，地基之下，埋葬着旧日的诸神。】

【当钢铁巨塔完工之日，就是巴黎坠入地狱之时。】

“这家伙活着的时候明显是个反工业文明的极端恐怖分子，”薇薇安皱起眉头，“或者是个被工业革命抢了饭碗的失业神棍。”

就在薇薇安准备把册子塞进怀里带走的时候。

“咕噜。”

一声气泡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湖面上突兀地响起。

薇薇安的动作僵住了。

“咕噜……咕噜……咕噜……”

声音越来越密集，就像是一锅煮沸的沥青。

薇薇安慢慢地转过头。

原本平静如镜的黑色湖面，此刻正在剧烈地沸腾。无数个黑色的气泡翻涌上来，释放出那股令人作呕的墨水味。

然后，第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完全由黑色液体构成的手臂，细长、扭曲，还在不断滴落着黑色的“怨念”。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眨眼之间，以小船为中心，密密麻麻的手臂如同一片黑色的森林，从湖水中生长出来。

“卧槽！”薇薇安吓得爆了句粗口，“好恶心！”

“嘶——！！！”

那些手臂像是听懂了她的叫骂，齐齐发出一声尖啸，随后像触手一样疯狂地向小船卷来。

“我去！”

薇薇安反应极快，反手举起那把符文左轮。

“午时已到！”

她对准最近的一只黑色手臂，扣动扳机。

“砰！”

枪口喷出一道耀眼的银色火焰，后坐力震得薇薇安虎口发麻。那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黑色手臂，那只手臂就像是被烈火燎过的纸一样，化作灰烬消散在空中。

“好家伙！真的有用！”薇薇安大喜。

“来啊！你们这群水怪！”

薇薇安顿时底气十足，她双手握枪，摆出了西部牛仔的架势。

“砰！砰！砰！”

又是三枪连射，三只试图爬上船沿的黑色手臂被轰成了渣渣。

黑色的手臂群似乎有些畏惧了，它们暂时退缩了一下，潜入了水中。

但在下一秒，湖水再次翻涌。

这一次，没有密密麻麻的黑手，只有一只苍白的手臂，缓缓从正前方升起。

它看起来圣洁、光滑，掌心正对着薇薇安，仿佛要给她一个神圣的拥抱。

“小样！换了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薇薇安冷笑一声，举起枪，瞄准那只白色手臂的掌心。

”撒由那拉say good bye。”

食指用力扣下。

“咔哒。”

一声清脆的撞针空击声。

没有火焰，没有轰鸣，只有尴尬的寂静。

薇薇安愣住了。

“没子弹了？”她迅速看了一眼弹巢。

还有一发啊！那一颗子弹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那只白色巨手似乎也愣了一下，它停顿了半秒，然后加速了，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薇薇安拍过来。

“靠靠靠！这什么破枪！”

薇薇安疯狂扣动扳机。

“咔哒！咔哒！咔哒！”

那把刚才还神威大显的符文左轮，此刻就像是一块废铁，连个火星子都冒不出来。

就在那只白色巨手距离薇薇安的鼻尖只有半米的时候，她借助灯光，终于看清了枪管侧面那行微小的字迹：

【Colt Paterson 1836 - Made in USA】（柯尔特帕特森1836型 - 美国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