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加尼叶歌剧院的舞台仿佛巨大的锅,里面炖煮着名为“焦虑”的浓汤。

“停!停!全部停下来!”

指挥棒被狠狠地摔在谱架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乐池里的指挥家,正气得浑身发抖。

“大管!你们是在模仿下水道堵塞的声音吗?那不是低沉的哀鸣,那是便秘的呻吟!”

乐手们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薇薇安躲在埃及神庙的布景板后面,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在假装擦拭一根并不存在的柱子。

“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啊……”她打了个哈欠。

昨晚为了帮西塞罗整理那个所谓的“幽灵档案”,她一直忙到凌晨三点。

“喂,那个杂役!”

一声尖叫穿透了薇薇安的耳膜。

塞莱丝汀站在舞台中央,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戏服——为了这次排练,她甚至穿上了那套重达十五公斤的“埃塞俄比亚公主裙”。

此刻,这位公主正指着薇薇安,满脸怒容。

“你在那儿蹭什么?给我拿水来!我的嗓子干的唱不上去!”

薇薇安翻了个白眼,随后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提着水壶小跑过去。

“来了,尊贵的公主殿下。”

就在她经过舞台中央的时候,站在侧幕的巴斯蒂安突然冲她抛了个飞吻。

这位男高音今天的造型依然炸裂,为了配合剧情,他涂了一身古铜色的油彩,看起来像个刚出炉的烤面包。

“早安,我的缪斯!”巴斯蒂安压低声音,用气泡音说道,“昨晚我想你想得连咏叹调都唱跑调了。”

薇薇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水壶泼在他那张烤面包脸上。

“借过,借过。”薇薇安侧身避开那只伸过来的油腻大手。

“继续!继续排练!我们要试第一幕的高潮部分!”指挥家在下面吼道。

音乐重新响起。

这是一段宏大的合唱。为了营造气势,勒鲁经理斥巨资安装了一套全新的滑轮系统,好让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在关键时刻配合灯光变幻,制造出“神迹降临”的效果。

那盏吊灯就悬挂在塞莱丝汀头顶五米处。它由三千多块水晶组成,像是一朵倒挂的冰花。

薇薇安退回到侧幕,手里紧紧攥着拖把。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天的吊灯有点晃眼。

就在合唱团唱到最高亢的那个和弦,就在塞莱丝汀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属于她的高音C的时候。

“嘎吱——”

声音很轻,被巨大的管风琴声掩盖得几乎听不见。

但薇薇安听见了。

薇薇安猛地抬头。

吊灯连接处的主挂钩,正在以不科学的速度松脱。那根手腕粗的铁链并没有断裂,而是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正在迅速变细、消失。

“小心!”

薇薇安的大脑还没来得及下达指令,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啊——!我——的——爱——人——”

塞莱丝汀还在陶醉地闭眼唱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死神已经悬在了头顶。

“崩!”

最后一点连接消失。

巨大的水晶吊灯,带着几百公斤的重力,呼啸而下。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

“天哪!”

“躲开!快躲开!”

尖叫声此起彼伏,但塞莱丝汀穿着那身沉重的戏服,根本来不及移动。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那团璀璨的光芒在瞳孔中迅速放大。

完了。

这是所有人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色的影子像炮弹一样撞进了舞台中央。

薇薇安冲到了塞莱丝汀身边。推开她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硬接了!

薇薇安双手握住手里的木柄拖把。

她双腿分开,马步扎稳,核心收紧。

“给我……起!!!”

“轰隆!!!”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歌剧院都抖了三抖。

灰尘腾起,水晶碎片四溅。

但预想中血肉横飞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当灰尘慢慢散去,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掉在地上。

只见在那堆华丽的废墟之下,那个不起眼的小杂役正保持着诡异的姿势。

她双腿深深地陷入了舞台地板里,厚达十公分的实心橡木地板像捏碎的饼干一样炸裂开来。

而在她的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正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支撑着这几百公斤重量的,只有她手里那根已经弯曲成新月状的拖把杆,以及那双看起来纤细得不像话的手臂。

而在吊灯下方,毫发无伤的塞莱丝汀已经吓瘫了,正翻着白眼口吐白沫。

“这……这……”

指挥家手里的指挥棒掉进了指挥台的缝隙里。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举着吊灯的少女身上。

薇薇安现在的感觉很不好。

非常不好。

虽然她的力气很大,但这玩意儿真的很重啊!

最重要的是……现在怎么解释?

“咳咳。”

薇薇安深吸一口气,哪怕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她还是努力挤出了“我只是在晨练”的表情。

“那个……”她看了看周围那一双双仿佛见鬼了的眼睛。

就在这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Bravo!!!”

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好声打破了寂静。

巴斯蒂安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脸上的油彩因为激动而有些花,看起来像个刚哭过的花面猫。

“神迹!这是神迹!”

巴斯蒂安指着举着吊灯的薇薇安,眼神狂热得像是看见了圣母玛利亚降临。

薇薇安睁大双眼,“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这就是艺术的爆发啊!是那位大人赐予的力量!”

薇薇安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读书人的事……能算怪事吗?”

“这……这是杠杆原理!”

她颤巍巍地动了动那根快要断掉的拖把杆。

“你们看,这拖把杆就是杠杆,我的腰就是支点,再加上这个角度……重力加速度……摩擦系数……”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牛顿第二定律”,什么“F=ma”,什么“角动量守恒”之类,引得众人都面面相觑,舞台上下充满了快活……不,充满了懵逼的空气。

巴斯蒂安冲到薇薇安面前,挥舞着双臂。

“只有缪斯!只有被选中的缪斯才能拥有如此强悍的肉体!这简直是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与维纳斯的完美结合!”

“你……能不能……闭嘴……”薇薇安感觉自己的手臂快断了,“快来人……把这玩意儿……弄走啊!”

这才有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冲上来帮忙。

十几个壮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盏吊灯从薇薇安手里接过去,放到地上。

“哐当。”

当拖把落地的瞬间,那根立下大功的木棍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了两截。

薇薇安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吊灯断的太突然了,如果没看错的话断裂的方式也很奇怪。

趁着混乱,薇薇安悄悄凑近那个巨大的金属挂钩看了一眼。

那里根本没有金属疲劳的痕迹,也没有被锯断的碎屑。

那个断口光滑如镜,更像是……那个连接点在那个瞬间,被某种力量直接从“存在”的概念上抹除掉了。

“这不是物理破坏。”薇薇安在心里喃喃自语,“这是……修改了‘连接’这个概念本身。”

如果把“吊灯挂在天花板上”看作一个陈述句,那么刚才那个幽灵,只是把“挂”这个动词给删掉了。

“太赖皮了……”薇薇安感到一阵恶寒。这种攻击方式简直防不胜防。

“你没事吧?”

一个冷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薇薇安抬起头。

阿尔芒·佩罗正站在她面前。

这位总是板着脸的后台总管,此刻正低头看着薇薇安那双还在发抖的手。

“我……我没事,夫人。”薇薇安立刻换上了那副傻笑,“就是刚才那一下有点猛,可能把腰给闪了。”

“杠杆原理?”阿尔芒重复了一遍刚才薇薇安的胡话。

“呃……是的,知识就是力量。”薇薇安干笑。

阿尔芒没有戳穿她。

她深深地看了薇薇安一眼,视线在她那双看不出任何肌肉隆起的手臂上停留了几秒。

“去休息吧。”阿尔芒转过身,声音听不出喜怒。

“今天的排练……取消了。”

……

夜幕降临。

歌剧院的后台终于恢复了安静,吓昏过去的塞莱丝汀已经被送去了医院,巴斯蒂安还在舞台上对着那个断掉的挂钩发疯,试图寻找魅影留下的“爱的痕迹”。

薇薇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更衣室。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打开自己的储物柜,准备换回那身破旧的裙子。

就在柜门打开的瞬间。

一张黑色的信封轻飘飘地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薇薇安愣了一下,她弯腰捡起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卡片,上面用优雅狂放的威尼斯红墨水,写着一行简短的法文:

【致那位力大无穷的缪斯——】

【你毁了我的高潮。那本该是一场完美的坠落。】

【作为惩罚,下一场戏,主角是你。】

而在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笔画。

那是一张只有半边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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