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没关系,”
阿尔斯知道雪莉要道歉,说,“如果我不愿意被你看见,我就不会把信当着你的面拿出来。”
雪莉呆呆点头:“老师,你很信任我?”
阿尔斯也跟着点头,她再次打量着雪莉,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脸蛋圆圆的,一笑起来,虎牙就含羞地露出一点点...
阿尔斯想起了雪村的阿尼娅,那孩子和雪莉也差不多年纪,也一样古灵精怪,只是没雪莉那么幸运,没能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也没有机会去修道院,或是高塔这样的地方。
“一年了,北方人应该也快要跨过边境了吧...”阿尔斯喃喃自语。
“北方人?”
雪莉的耳朵很灵,她凑过来和阿尔斯搭话,“哪里的北方人?”
阿尔斯说:“北境,沃克尔山脉之外的地方,一年多以前,他们就在筹备着要跨过山脉了。”
“那山脉根本就不是人能走的啊,”雪莉不信,“我听去那边游历过的师兄师姐们说过,若是几个人翻山倒还是好说,那个高度,那个路途的长度,大规模行军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人呢...”
“倘若提前准备好了物资呢?”阿尔斯说。
“嗯...”
雪莉沉思一会儿,“那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们高塔里没有北方人越境的消息诶。”
“没有吗?”
阿尔斯觉得奇怪,但又稍微放心了些。
她想,等找到莱茵,她还要去雪村看一眼,看看那儿的人还在不在。
...
列车上的时光本来很难熬,可现在有雪莉在,倒是也显得稍微有趣了一些。
阿尔斯觉得,雪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就已经能熟练背诵小半本《死灵概论》的要点内容。她的问题很多,对于那些法阵里有关圆与直线的几何规律,也一点不羞于请教,有的问题阿尔斯自己都还没搞懂,也只能是让她先记住结论...
当然,雪莉也问过一些和死灵术无关的问题,比如:给阿尔斯寄信的人是谁。
“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阿尔斯只是如此说,并未告诉她是勇者。可雪莉分明已经看见了那刻着朴素长剑的弥封。
会用这种弥封的人,不是常年在外的战士,就是漂泊的旅者。
雪莉抿着嘴想了想,觉得这个寄信的人和阿尔斯之间一定有什么不方便说出来的故事,于是她就不再多问。
一路上,她拿出自己用法术制作的压缩面包,分给阿尔斯吃了些。接着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来自东方的沉香,趁阿尔斯困意上头时点燃。她看得出来阿尔斯其实很累,她希望阿尔斯能够睡得好一些。
...
沉香的效果很好,阿尔斯的眼皮已经沉重的不行,她一闭上眼,就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她抬头望着天,只看见一片阴沉,黑云重重地压在头上,空气里的湿度已经到达了极限,她的白裙被风吹得招摇。
下雨了,雨声很大,大到她听不见周围的人在喊什么。
“米娅!”
“米娅!”
她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雨太大了,雨水把她的头发拧成了一团,糊在眼睛前,她的鞋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赤足踩在湿哒哒的泥地上,脚脖子上都是泥点子。她想挪动脚步,可她发现自己的脚已经麻木了。
“米娅...!”
刚才那个叫喊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些哭腔,像是绝望的叫喊。
她扭头看过去,只看见马车飞驰着远去,而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人,有的人身上插着尖锐的矛,或是长剑,有的人半跪着,被钉在地上,红色的血液顺着雨水流淌,一直流到她的脚下,流到她的趾缝里,然后渗进泥地...
“谁家的!怎么不跑!?”
有个男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她回头望过去,看见一副稚嫩的东方面孔,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朝着一个方向跑。
她摔倒了,满身都是泥,手掌沾上了黏糊的血。
少年也停下来,把她拉起来,又带着她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望——四肢着地,浑身散发着黑色雾气的尖头怪物,正在撕咬屠杀着那些穿着盔甲的人,有的人丢盔弃甲,打算和平民们一起逃走,却被马车上的人唾骂“该死的旧教徒!”,然后被人们推了出去,那人重重摔在地上,怪物们看见了,扭头一拥而上,接着就是惨叫与横飞的肉块...
“别停,别停!我爹的车在前面!”
少年大喊大叫着,几乎是拖着她在跑,一到车厢门口,就有双大手把她拽了上去,少年跟着跳了上来。
她意识模糊,傻傻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坐着,还是在躺着。
耳边是人们的小声交谈,以及马车疾驰的轮毂声,咔哒咔哒。
她听见少年在问车厢里的其他人:“她怎么办?”
有个男人回答:“送到修道院去,我们只是出来做香料生意,可不是来收养孤儿的...”
“好吧...”
少年的声音有些失落,但至少落得了一个安心。
“点支香吧,”
车厢里有人提议,“她的身上太臭了,一股血腥味。”
接着,她闻到一股沉香,幽幽的,热热的,车厢里的人似乎都忘记了刚才那惨烈的场面...
轰隆...
轰隆...
阿尔斯睁开眼,在火车剧烈的抖动中,她猛地坐了起来,差点撞到一旁的雪莉。
雪莉的手里还拿着一支没燃尽的沉香。
“你醒了,老师,”雪莉扶着她,护着她的头,“这片区域人烟比较少,车头估计是撞上魔物了,我怕老师被颠簸磕到脑袋,嘿嘿。”
“谢谢...”
阿尔斯揉揉太阳穴,她知道自己刚才是做梦了——那些曾经被米娅封存起来的,不好的记忆。
那些人是谁?
她想了想,觉得那个戴眼镜的少年很眼熟。
“做噩梦了吗,老师?”雪莉在一旁问她,接着又掏出一小盒精油。
雪莉得意地把精油打开,用手指蘸了一点,抹在阿尔斯的太阳穴上:“这是我自己配制的止痛药,涂在哪里就治哪里,怎么样,我是不是天才?”
“是的。”
“是的,是指...噩梦,还是天才?”雪莉眨眨眼。
“天才。”
“那老师没做噩梦?”
“没有,”阿尔斯说,“只是梦见了魔物而已。”
“这还不叫噩梦啊,”雪莉张大嘴巴,接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