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管风琴声像是一头看不见的巨兽,在空旷的剧院里横冲直撞。

“当——!!!”

最后一个音符重重地砸在地上,后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地震了!是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那个幽灵!我看见琴键自己动了!”

一群穿着薄纱舞裙的女孩像受惊的鹌鹑一样尖叫着从薇薇安身边跑过。

薇薇安把身体紧紧贴在墙角,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西塞罗那个神棍说“演员登场”,但他把她扔到后台入口就不知道跑到哪个阴暗角落去了,美其名曰“你是内应,我是外脑”。

就在这一片鬼哭狼嚎的混乱中,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响了起来。

“Bravo!!!”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浑厚嘹亮,还带着那一连串颤音。

“Bravo!Bravissimo!这才是音乐!这才是天籁!”

薇薇安愣了一下,探出头去。

在舞台侧翼的阴影里,一个男人正对着空无一人的乐池疯狂鼓掌。

他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戏服,头上戴着一顶插满了鸵鸟毛的法老王冠——那是《阿依达》里男主角拉达梅斯的造型。

只不过此刻,这位“埃及将军”看起来像是刚刚嗑了药。他双眼放光,满脸潮红,整个人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颤抖。

“听听这愤怒的低音!听听这绝望的和弦!”男人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空气中的幽灵。

“只有死亡!只有死亡才能演奏出如此战栗的乐章!”

“这人谁啊?”薇薇安小声嘀咕,“脑子里是不是塞了两个高音喇叭?”

旁边一个还没来得及跑路的老灯光师哆嗦着回答:“那是巴斯蒂安……我们的首席男高音……据说他是全巴黎肺活量最大的男人……”

巴斯蒂安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人的恐惧。他陶醉地转了个圈,那身挂满了亮片的盔甲发出哗啦啦的噪音。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那双狂热的眼睛穿过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躲在道具箱后面的薇薇安。

薇薇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现在的造型并不算好。灰色的杂役裙上沾满了青铜树上的锈迹,脸上也抹着两道黑灰。

但在巴斯蒂安眼里,这似乎变成了另一种景象。

“噢……”

他发出了一声咏叹调般的呻吟。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朵盛开在废墟上的野蔷薇!”

巴斯蒂安迈着夸张的歌剧步法,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别过来,我对羽毛过敏。”薇薇安警惕地后退。

但这位男高音显然听不懂人话。他一把抓住了薇薇安的手。

“看看这双沾满尘土的手!多么粗糙!多么真实!这才是未经雕琢的原始之美!”

巴斯蒂安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甚至把脸凑过来,想要在薇薇安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薇薇安的眉头跳了跳,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就在巴斯蒂安的嘴唇距离她的手背还有零点零一公分的时候。

薇薇安手腕一翻,反手扣住了巴斯蒂安的手腕。重心下沉,转腰,发力。

“走你!”

“呼——”

这位全巴黎肺活量最大的男高音,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金色的抛物线。

“啪叽!”

一声闷响。

巴斯蒂安四仰八叉地摔在了五米开外的地板上,那顶鸵鸟毛王冠骨碌碌地滚到了角落里。

周围瞬间安静了。

连那些尖叫逃跑的舞女都停下了脚步,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一幕。

薇薇安保持着过肩摔的收尾姿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那个……”她试探性地看向刚才那个老灯光师,“他这应该能算工伤吧?”

地上的巴斯蒂安一动不动。

“完了,不会摔死了吧?”

薇薇安刚想走过去探探鼻息。

“赫……赫赫……”

地上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巴斯蒂安猛地坐了起来。

他的鼻子被磕破了,两道鼻血顺着那张英俊的脸流了下来,挂在嘴边。

“嘶——”

他吸了口气,眼睛里爆发出比刚才还要强烈的光芒。

“痛!好痛啊!”

巴斯蒂安从地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像只猴子。

“多么鲜活的痛觉!多么令人清醒的撞击!”

他冲回薇薇安面前,那张流着鼻血的脸几乎要贴在薇薇安鼻子上。

“你是谁?你是上帝派来惩罚我这具庸俗肉体的天使吗?”

薇薇安嘴角抽搐:“我是新来的杂役。你能离我远点吗?你的血快滴到我鞋子上了,这双鞋我很难刷的。”

“杂役?哈!多么完美的伪装!”

巴斯蒂安根本不听,他依然死死盯着薇薇安,眼神里充满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痴迷。

“刚才那一摔,简直是暴力美学的典范!那种离心力,那种重力加速度的掌控……”

“你是抖M吗?”薇薇安终于忍不住吐槽了,“被摔了还这么高兴?”

“M?”巴斯蒂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果这是对‘痛苦鉴赏家’的称呼,那我欣然接受。”

他整理了一下那身凌乱的戏服,虽然鼻血还在流,但他硬是摆出了一副优雅的姿态。

“容我自我介绍,美丽的小暴力狂。我是巴斯蒂安·圣·克鲁瓦,这舞台上的王,也是‘混乱’的忠实信徒。”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胸口。

在那里,除了那堆花里胡哨的勋章道具外,别着一枚很小的徽章。

那是一枚纯银的徽章,造型是一张破碎的面具。面具的右眼部分是完整的,嘴角带着笑;而左眼部分则是支离破碎的裂痕,仿佛正在哭泣。

薇薇安的心脏跳了一下,他好像在事务所的记录上看见过这个样式。

“蒙马特尔……艺术协会?”薇薇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巴斯蒂安的眼睛亮了。

“哦?看来我的天使小姐并不只是会搬东西。”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薇薇安耳边,语气变得神秘兮兮。

“是的,我们就是那群‘疯子’,那些庸人这么叫我们,但我们只是在追求极致。”

他指了指还在微微震动的管风琴。

“你知道为什么这出戏这么烂,却还能在加尼叶歌剧院上演吗?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掏钱填补那个胖子经理的亏空吗?”

巴斯蒂安笑嘻嘻地指了指那个破碎面具徽章。

“是我们。”

“为了……那个东西?”薇薇安指了指头顶。

“你知道?你也是为他而来吗?”巴斯蒂安的眼神变得狂热而深邃。

“只有极致的混乱,才能诞生极致的美,那位魅影先生,他就是混乱的化身,他的每一个音符都在撕裂规则,这难道不让人着迷吗?”

“我们资助这场演出,就是为了给他搭一个舞台。一个足够大、足够华丽、足够让他尽情发疯的舞台!”

巴斯蒂安张开双臂,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

“想象一下!当他在首演之夜降临,当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在尖叫声中坠落,当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芭蕾舞裙……那将是一幅多么壮丽的画作!”

薇薇安感到一阵恶寒。

这群人就是恐怖分子,如果巴黎有双子塔,估计就是他们去撞。

“所以,你们故意找个唱得那么烂的首席女高音,好把它引出来的?”薇薇安一针见血。

巴斯蒂安僵了一下,随即厚颜无耻地耸耸肩。

“虽然我很想承认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但那位魅影先生显然对‘凡人的嗓音’不太满意。不过没关系!”

他又兴奋起来,伸手想要去抓薇薇安的肩膀。

“现在我发现了你!刚才那一摔给了我灵感!充满爆发力的野性……我觉得这出戏的女主角应该换人!让那个只会尖叫的塞莱丝汀滚蛋!你才是这出‘混乱戏剧’的缪斯!”

“我对当女主角没兴趣,我对钱比较感兴趣。”薇薇安侧身躲开。

“而且我要去干活了,不然阿尔芒女士会把我塞进大炮里发射出去。”

“别急着走啊!”

巴斯蒂安像块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完全无视了薇薇安写在脸上的“莫挨老子”。

“今晚有空吗?我知道一家很棒的地下酒馆,那是我们协会的据点,我想带你去见见其他的‘信徒’,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为你刚才那一记完美的过肩摔而倾倒的!”

“我不去。”

“别这样嘛,我可以付钱!一小时一百法郎怎么样?”

薇薇安的脚步顿了一下。

一百法郎?

就在薇薇安那坚定的革命意志开始因为金钱而动摇的时候。

“我们要去探讨艺术!探讨痛苦!探讨你是如何把人的脊椎骨扭成那种美妙弧度的……”

巴斯蒂安一边喋喋不休,一边伸出手,试图去揽薇薇安的腰。

“而且,你的眼睛真美,像是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让我兴奋得……”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并没有人看到它是从哪里飞来的。

只看到舞台上方的一条缆绳突然崩断,一个足有三十公斤重的沙袋,像一颗精准制导的炮弹,笔直地砸了下来。

目标就是巴斯蒂安那颗还在喋喋不休的脑袋。

“砰!!!”

沙袋并没有砸中脑袋,而是极其精准地砸在了巴斯蒂安伸出来准备揽腰的那只手前面的地板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地板瞬间炸裂,木屑飞溅。

灰尘腾起,直接糊了巴斯蒂安一脸。

巴斯蒂安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只准备作恶的手僵在半空中,距离那个深深的坑只有两厘米。

如果他刚才再往前迈一步,现在他就已经变成一张肉饼了。

薇薇安抬头看向那个沙袋掉落的方向。

那里是二楼的一个阴暗角落,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抹黑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薇薇安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一下。

“这……这是警告吗?”

巴斯蒂安坐在地上,一脸呆滞地看着那个沙袋。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兴奋,虽然这次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在看着我!魅影先生在看着我!他在嫉妒!他在阻止我接触这位缪斯!”

巴斯蒂安猛地转头看向薇薇安,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被‘选中’的人!”

“那个……我觉得它的意思是让你闭嘴。”

薇薇安指了指那个沙袋。

“如果您再废话,下一个可能就不只是砸中地板了。”

说完,薇薇安也不管巴斯蒂安什么反应,便钻进了混乱的人群,朝着二楼的方向跑去。

留下巴斯蒂安一个人坐在废墟里,摸着自己差点报废的手,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他摸了模胸口那枚破碎面具的徽章,低声喃喃。

“看来今晚的聚会,我有新的故事可以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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