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压,没有震动,甚至连空气都没有被挤开。
它更像是一个概念正在靠近——一只被允许存在于“上方”的东西,正在被缓慢地、理所当然地按向现实。
掌纹深刻,指节隆起,皮肤下流动着幽蓝色的光,像是某种被简化过的神性循环。不像是血液,而像是一种更高层级的秩序在皮肤下行走。
陈生只抬眼看了一瞬,便立刻移开视线。
那只巨手给她的压力太大了,仅仅只是轻瞥一眼就仿佛要夺走她的三魂七魄一般,让她的眼球止不住的颤抖。
那不是现如今人类能够对抗的东西。
由“创作”生成的电梯门半开着,金属边缘被压得向内塌陷,楼层数字闪烁不定,像在被迫维持最后一点“合理性”。四周的空间仍然保持着家的形态——墙、灯、家具、地毯——却在那只手的阴影下显得过于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一并抹平。
陆闲站在她前方。
他的站姿并不英勇,甚至称不上好看。肩背微微前倾,像一头习惯用身体去顶撞灾厄的野兽。他左手握着那把细窄的小刀,刀锋短而利,像是从日常生活里随手取来的东西,却被他用成了撬开世界的钥匙。
他的右臂还滴着鲜血,无数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残肢碎肉从中冒出,就像洪水一样打到上方的巨手掌心。
然而,巨手仍在下落。
下一刻,他直接把刀刃送进了自己的腹中,挖开了五脏六腑。
皮肤被割开的声音并不响,血却流得异常顺畅。不像是喷溅,而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从伤口里拖出一条暗红色的线。那条线在空气中停住,像被无形的手托起,迅速膨胀、扭曲、增殖。
肉与肉纠缠在一起,筋膜像湿透的纸张被一层层展开,骨刺在其中撑起结构。伴随着一声黏腻的撕裂声,一头没有眼睛的血肉怪物从那恐怖的伤口中钻了出来。
它没有完整的头颅,只有一圈向外翻卷的肉褶与密集的牙齿。牙齿排列得近乎病态,像是为了专门咬合某种“非物质”的存在而进化出来的器官。
怪物发出低沉的嗡鸣,扑向那只正在落下的巨手,张开满是牙的“口器”,死死咬住了其中一根手指的边缘。
巨手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只是一瞬。
神性并没有被真正破坏,但那股下压的趋势被硬生生拖慢了。就像一台本该碾碎一切的机器,被塞进了不属于它结构的一块杂物。
陆闲啧了一声。
「一个虚荣邪物,一个秩序邪物,再加上一个触及到神明权柄本身的邪物——」
他语气很差,却并不慌乱,反而像是在点评一道过于复杂的菜。
「你这是捅了什么马蜂窝?」
他抬眼看了看那只手的落点,嘴角一扯。
「想杀你也不至于动用那种灭城级的规格吧?」
灭城级
一个新词在陈生的脑海中诞生的一瞬便马上被消化。
她完全没有时间去反应,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陆闲说的话上了。
她的右手在发热。
不是灼烧,而是一种更接近“被唤醒”的感觉。像有一条细线从掌心延伸进意识深处,把某个早就存在却从未被完全使用的东西一点点拉了出来。
她抬手,在空中划出一笔。
门出现了。
旧木门,斑驳的漆,冰冷的铜制把手。门后是走廊,走廊尽头有光,光线真实得几乎让人心生错觉。
陈生盯着那扇门,没有立刻动。
在这诡异的世界里,一个由笔画出来的出口是否具有真实性?
陈生从来还没有验证过。
果然,在她试图再画第二笔之前,门后的景象轻微一晃,像信号不良的影像,瞬间坍缩成原本的空间——墙、灯、电梯、那只正在落下的手。
出口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
陈生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她没有停。
窗、裂缝、楼梯、通道……她接连画出几个“离开”的概念,每一个都在成形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抹平。空间像一张被反复拉紧的网,而她的画笔只能在网面上制造短暂的震颤。
更糟的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
每一次动用能力,她视野边缘的血肉就更靠近一步。
那东西原本只是余光里的瑕疵,一块不该存在的一抹红。现在,它开始拥有轮廓:肢体的形状、牙齿的反光、像被揉烂的脸贴在现实边缘。
那是艺术之神的代价。
不是惩罚,而是“记住”。
每一次使用权柄,就像把手伸进一个由血肉与恐怖构成的仓库里取用素材。而仓库里的东西,会记住你的气味。
陈生强迫自己稳住呼吸。
她已经在这个“家”里被压了七天。
被要求坐姿端正,被要求声音柔软,被要求未来、婚姻、顺从、奉献。
温柔地、反复地、几乎没有暴力地。
她没有被磨碎,不是因为她脆弱地侥幸活着,而是因为她一直在对抗。
她记得自己曾经是谁。
她曾经画恐怖、画畸形、画那些“不该被看见”的东西。那不是癖好,而是一种训练——训练自己在最不舒服的地方睁开眼。
她克服了恐惧,但依旧没有解决眼前的危机。
巨手继续下压。
血肉怪物在神性下崩裂,牙齿一颗颗粉碎成蓝色的光。陆闲的手臂和腹部已经不成样子,伤口像一扇扇被反复撬开的门。
就在这一刻——
时间,停了。
和上次陈怡出现的状况一模一样。
所有事物被强行定格。
蓝光冻结,血珠悬停,怪物张开的牙齿停在咬合前的瞬间。空气失去了震动,空间像一张被按住的画。
只有陈生的意识仍在运转。
一道懒散到近乎没睡醒的声音,从她意识深处传来。
「……看来,该轮到我出场了。」
黑暗像一层柔软的幕布被掀开。
一个穿着宽松睡衣的少女慢吞吞地走出来。头发乱得自然,眼神半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劲”的气质。
不是陈怡,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女。
「我叫陈暖。」
她打了个哈欠。
「是睡眠之神的神选者。」
陈生注意到了这个词汇——睡眠之神。
这个名字在陈怡的口中提起过。
「时间不多了……哈欠……咱们只有十分钟——哦不对三分钟的时间。」
「啊?」
对于这个突然改口而诞生出来的三分钟,陈生有些不解。
因为陈怡的时间也是十分钟。
「因为我还要睡七分钟」
少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后就那样随意的回答着陈生的问题。
虽然对陈暖的回答很无语,但陈生并不想因此而浪费时间。
「你为什么会在我这里?」
陈暖歪着头想了想,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麻烦的事。
「因为你身体里塞了太多的‘你’。」
她语气轻描淡写。
「那个疯子——陈怡应该跟你提起过。」
随后,陈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继续说道。
「这个“家”就是那个疯子干的,她把自己的父母炼制成了邪物,想把你磨成一个合格的乖乖女,剩下的位置,刚好够她住进去。」
陈生的指尖一紧。
炼制自己的父母——
这家伙,果然是个疯子。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两个。」
陈暖竖起手指。
「第一,把睡眠之神的权柄借你。」
「入梦——让你进入到四维空间。」
「四维和三维无法触碰,因此那只手打不到你。」
她的眼皮已经开始往下坠。
「第二……提醒你。」
「我的力量困不了她太久了,你如果再召唤出另外五个平行世界的“陈生”,她就要醒了。」
五个,这是一个恐怖的倒计时。
而召唤到条件似乎都是每次陈生陷入生死危机的时刻。
说完这句话,陈暖直接倒下了,似乎是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之中。
果然只有三分钟。
时间重新流动。
巨手继续压下。
陆闲骂了一句脏话,正准备开始朝自己的心脏上面捅之前,却感觉身体一轻。
世界在他眼前扁平下去。
陈生抓住他的衣领,睡眠的权柄顺着触碰扩散,将两人一同拖入四维。
巨手的轨迹仍在,却已经失去了意义。
攻击落下,却落在了错位的现实里。
他们穿过空间,像穿过一张被折叠的纸。
当重力与声音重新回归时,巨手的蓝光已经擦着他们原本的位置砸下,只留下一个无法解释的凹痕。
陆闲站稳,按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臂,第一次认真地看向陈生。
「……你小子。」
他低声道,「居然还藏了一手?」
陈生没有回答。
她望向前方。
随即,空间再次折叠。
他们一瞬间便来到来到了马路上。
这就是入梦的力量,空间的存在在此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此刻正值夜晚,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
做完这一切后,陈生只感觉到疲惫爬满全身,紧接着倒在地上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