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剛裝好的那種新,而是換了一間教室,門上貼著新的班級牌子——
五年一班。
昀涵站在門口,看著那四個字,心裡短暫地浮起一個念頭:
也許,事情會不一樣。
那個念頭很快就消失了。
她走進教室,把書包放到被分配的位置。靠中間,不前不後。窗戶離得不近,講台也不算遠,是一個很普通的位置。
普通到不像是會發生什麼事。
新老師站在講台前自我介紹,語氣熱情,笑容自然。她念名單的時候很順,沒有停頓,也沒有多看誰一眼。
昀涵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唸出來,聲音平平的,像其他人一樣。
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
或許這一年,可以正常一點。
第一個星期,事情確實很安靜。
大家忙著適應新老師、新課表、新座位。捉弄沒有立刻出現,至少沒有那麼明顯。
可到了第二個星期,有些東西開始回來了。
很小。
小到如果你不注意,就會以為只是巧合。
體育課集合時,有人站錯位置,剛好擋在她前面。
掃地時間,分工表被改過,她負責的範圍比別人大一點。
下課時,走廊上總會有人「不小心」碰到她的肩膀。
沒有人道歉。
因為每一件事,都輕到不需要道歉。
第三個星期,有人開始叫她的名字。
不是全名,也不是刻意拉長。
就是很隨意地喊。
「欸。」
「你過來一下。」
那種語氣,聽起來不像在叫人,更像是在使喚。
她有時會過去,有時不會。
過去的時候,對方往往只是笑笑,說一句:「沒事。」
然後轉頭跟旁邊的人說話。
像是確認了一件事——
她會回應。
男生的捉弄,在這一年變得很「成熟」。
不再是明顯的取笑,也不再圍成一圈起鬨。
而是分散的、輪流的。
今天是某個人踢了一下她的椅腳。
明天是另一個人在她走過時低聲說一句話。
後天又換成有人把她的東西挪一點點位置。
沒有固定的人。
所以也沒有固定的對象可以指責。
她偶爾會抬頭看向那些臉。
有些是她以前認識的。
有些是新來的。
他們看她的眼神都差不多——
不是討厭,也不是憎恨。
更像是一種理所當然。
像是班上多了一個「可以這樣對待的人」。
女生那邊,反而安靜得多。
她們會看她。
會在她被撞到時皺一下眉。
會在她東西掉了時幫忙撿起來。
有一次,有個女生把她的鉛筆盒遞給她,小聲說:「他們有點過分。」
那句話沒有被別人聽見。
可昀涵的反應很快。
「沒事。」她說。
說得比必要的還快。
那個女生愣了一下,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之後,女生們偶爾會靠近她。
坐在她旁邊。
分組時主動留一個位置。
下課時問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她每一次都拒絕。
不是因為她們不好。
而是因為那種靠近,讓她感到更不舒服。
她不想被照顧。
不想被歸類。
更不想被用那種眼神看。
那種——
「她需要我們幫忙」的眼神。
她心裡很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我是男生。
我不需要女生的同情。
這個念頭,她在這一年裡想了無數次。
某一次下課,幾個男生圍在一起聊天。
話題不知道怎麼轉到她身上。
「她是不是都不跟女生混啊?」
「奇怪欸。」
「裝什麼。」
她聽見了。
但沒有回頭。
因為她不知道,回頭之後要做什麼。
反駁?
還是解釋?
她兩個都不想做。
中午吃飯時,她習慣坐在邊角。
不是被趕走,而是自己選的。
那個位置比較不會被注意,也比較不會被叫到。有人經過時,偶爾會停一下,看看她,再走開。
她低頭吃飯,動作越來越快。
像是在把時間吞掉。
這一整年,沒有發生什麼「大事」。
沒有打架。
沒有告狀。
沒有家長被叫來。
老師偶爾會說:「大家相處要互相尊重。」
語氣平穩,對著全班。
沒有指名道姓。
於是那句話,就變成了背景音。
昀涵開始在心裡記住很多事情。
哪條走廊人比較少。
哪個時間不要去廁所。
哪幾個人今天情緒不好。
這些東西沒有寫在任何地方。
卻一天天累積起來。
到了學期末,她發現自己已經很少再想「如果能回到以前」。
不是因為不想。
而是因為那個想法太遠了,遠到沒有實際用途。
有一天,她在整理抽屜時,翻到一張舊的分組名單。
上面有她的名字。
排在一群男生中間。
她看了一會兒,然後把那張紙折起來,塞進書包最裡面。
沒有丟掉。
但也沒有再拿出來。
升上六年級前的那個晚上,她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一年,她沒有變得更強。
也沒有變得更勇敢。
她只是學會了——
怎麼不讓事情變得更糟。
而那,已經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