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意外!”
西塞罗低下头,从地上捡起那台已经变成了抽象艺术品的相机。
镜头碎裂,风箱瘪了进去,几根弹簧顽皮地蹦了出来,在空气中颤巍巍地晃动。
“这台达盖尔式照相机是卡尔·蔡司先生亲手调试的原型机,拥有世界上第一组消色差透镜。”
“现在,它看起来更像是被一头暴躁的非洲犀牛踩过的易拉罐。”
西塞罗抬起头,脸上挂着让人想给他一拳的微笑。
“五十法郎。加上精神损失费,六十。”
“多少?!”薇薇安差点从废墟上跳下来,“你怎么不去抢?!”
“这不是正在抢吗?”西塞罗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万恶的小本子。
“加上之前的欠款,恭喜你,薇薇安小姐,你现在的身价已经是一个标准的负资产阶级了。”
就在薇薇安准备为了这六十法郎和他拼命的时候,走廊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在那边!”
“声音是从化妆间传来的!”
“快叫宪兵!”
西塞罗合上本子,听了听声音。
“看来我们要换个地方讨论你的债务问题了。”
他上前一步,自然地抓住了薇薇安的手腕。
“跟我来。”
“去哪?要是被领班发现我擅离职守,我日结的工资就泡汤了!”薇薇安挣扎了一下。
“你的领班正忙着给塞莱丝汀掐人中呢。”
……
五分钟后。
歌剧院二楼,某个豪华包厢。
厚重的天鹅绒帷幕遮住了外面的视线,只留下一条缝隙,可以看到下方漆黑一片的舞台和空荡荡的观众席。
薇薇安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真皮软椅上,毫无形象地把腿搭在脚凳上。
“累死我了……”
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吃吧。”
一个精美的纸盒被扔到了她怀里。
薇薇安手忙脚乱地接住。盒子是淡绿色的,上面印着著名的甜点店“Ladurée”的金标。
“这是什么?”薇薇安狐疑地打开盒子。
甜腻的杏仁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两块色泽诱人的马卡龙,一块是覆盆子红,一块是开心果绿。
“圣餐。”西塞罗淡淡地说道,“虽然喂给一只连贝多芬和莫扎特都分不清的生物有点浪费,但在你饿死之前,我们需要先谈谈正事。”
薇薇安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毫不客气地抓起那块开心果口味的塞进嘴里。
“唔!”薇薇安一口咬下去。
绵密的内馅在舌尖化开,浓郁的坚果香气直冲天灵盖。
“好吃。”
薇薇安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仓鼠,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西塞罗静静地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下,少女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沾着灰尘,她吃东西的样子毫无淑女风范,但是并不让人讨厌。
“如果你的吃相能有你砸人时一半的准头,也不至于吃的到处都是。”西塞罗递过去一块手帕。
“要你管。”薇薇安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嘴。
“说正事。”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餐巾纸。
“这是什么?”西塞罗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用鲜红的颜色画着五线谱和音符,还散发着一股娇兰口红味。
“那个幽灵把镜子震碎了,裂纹组成了这些音符,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抄下来的,医药费能不能折现?”薇薇安含糊不清地说道,嘴里还塞着半个覆盆子味的马卡龙。
西塞罗没有理会她的贫嘴。
他从怀里掏出那副单片眼镜,轻轻擦拭后戴上。
在那片镜片的注视下,餐巾纸上的红色音符仿佛活了过来,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很有趣……”
西塞罗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栏杆,似乎在脑海中演奏这一段旋律。
“这里。”他指着纸上倒数第二行的几个音符。
“这是《魔笛》里夜后的咏叹调第二段变奏。原本这里应该是一个降E调的装饰音,但塞莱丝汀总是习惯性地把它唱成升F。”
薇薇安凑过去看了看:“所以呢?这说明幽灵是个音准强迫症?”
“不,你看这里。”西塞罗指着那几个被口红重重涂抹出来的音符。
“就像之前说的,镜子上的裂纹并不是在恶作剧,而是在指正。”
西塞罗放下那张纸,摘下眼镜,眼神变得有些玩味。
“那个幽灵在给她上课。他在告诉那位不可一世的首席女高音:‘你的高音是垃圾,这里应该这样唱’。”
薇薇安愣住了:“哈?死了还要当免费声乐老师?”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西塞罗转过身,看着下方空荡荡的舞台。此时正值中场休息,巨大的红色帷幕紧闭,乐池里空无一人。
“对于一个‘艺术执念’形成的实体来说,完美就是它的生命。它无法容忍哪怕一个音符的瑕疵。”
“如果塞莱丝汀唱得完美无缺,那个幽灵或许只会是个安静的听众。”
“但如果她继续唱错……”西塞罗冷笑一声。
“那就不仅仅是碎一面镜子这么简单了。”
“你是说……”薇薇安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它会杀人?你之前不是说……”
“那只是初步判断,对于某些极端的艺术家来说,消灭破坏艺术的庸才,简直是在替上帝清扫垃圾。”
西塞罗的手指摩挲着栏杆上冰冷的黄铜装饰,目光似乎穿透了地板,看向了更深邃的黑暗。
“薇薇安,你知道这座歌剧院下面是什么吗?”他突然问道。
“水?”薇薇安想起了那本砖头书,“你说过,地下暗河。”
“那只是表象。”
西塞罗的声音在空旷的包厢里回荡。
“1861年加尼叶设计这座建筑时,为了排空地基下的积水,确实建造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但在那张公之于众的图纸背后,还有另一张草图。”
他转过头,看着薇薇安,眼神幽深。
“早在1789年大革命之前,这里曾是一座修道院的遗址。而在更早的时候……这里的地下结构是为了‘关押某种东西’而设计的。”
“关押什么?”薇薇安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空点心盒。
“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被旧王朝视为禁忌,却又舍不得销毁的……‘概念’。”西塞罗淡淡地说道。
“那个地下湖不仅仅是蓄水池,它是一道屏障,也是一座监狱的护城河。”
薇薇安咽了一口唾沫:“老板,你别吓我。”
“也许比那更糟糕,他可能把整个歌剧院都当成了他的牢房,而我们……”
就在这时。
“嗡——————————”
沉闷的巨大声响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那是管风琴的声音。
最低音的音栓被全部拉开,声波震动着空气,连包厢里的椅子都在微微颤抖。
薇薇安捂住耳朵:“谁在弹琴?!乐池里明明没人!”
西塞罗猛地探出身子。
确实没人。
乐池里空空荡荡,但在那架巨大的管风琴前,琴键正在疯狂地自动按下,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上面狂舞。
那是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
激昂、宏大、充满了压迫感的旋律,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看来我们的朋友已经等不及了。”西塞罗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弧度。
“前奏曲开始了,薇薇安。”
他抓起薇薇安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演员们该陆续登场了。”
而在他们身后,那厚重的帷幕像是被风吹动一样,剧烈地翻滚起来。
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