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几乎脱力般地靠在了冰冷的仓库墙壁上。
脖颈伤口被牵扯的刺痛,胸腔之中的余痛,以及长时间精神紧绷后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此刻,一种亢奋的情绪支撑着她。面对这个老混蛋,她赌赢了。
至少暂时赢了。
仓库外那阵脚步声似乎并未靠近,反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风声与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哗中。
艾瑞莉娅屏住呼吸,又静静等待了片刻,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异响,才缓缓地顺着粗糙的墙壁滑坐在地,将自己重新藏回废弃酒桶和木箱投下的阴影里。
『说吧,老混蛋。我先警告你,别耍花样。要是我弄到东西之后发现对你没用,你就等着我被那个死红毛砍成两段!』
『……』灾厄之源沉默着,那股被冒犯的怒意如同冰冷的暗流,在她意识深处缓缓涌动。
过了许久,久到艾瑞莉娅以为它又要装死,那充满恶意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和文绉绉的欠揍语调。
但细听之下,仍能捕捉到极其细微的滞涩感。
『汝欲彻底封锁吾等的力量,简直痴心妄想。』
『嗯——?』艾瑞莉娅的语调突然拔高,威胁意味十分明显。
『但……』灾厄之源话锋一转,她还能听到灾厄之源似乎轻微的咳嗽了一下,像错觉一样迅速。
『还是有几种凡物,能够对吾这至高的堕神之力,产生一些……妨碍效果。』
它像是被迫吐露秘密般,不情不愿地开始列举了起来。
『其一,曼珠沙华。其瓣如血、其蕊如焰、开花时无叶、长叶时无花。研磨成粉,混以处子之血,绘制魔法封印,可以阻隔吾之力的侵蚀。若是将花本身携带在身边……对吾之力有微弱的隔绝力量。』
【曼珠沙华……石蒜花?虽然佛教文化中确实是有正面意义,但……这东西大多数情况下联想的更多是冥界,死亡之类的吧?】
【还有处子之血……怎么一股子东方玄幻修仙文的套路味儿……】
剧痛和失血让艾瑞莉娅的思维有些飘忽,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让她小脸一红。
【话说回来,我的血……能用吗?原主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个纯洁无暇的少女,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应该……可以吧?】
于是,她的手下意识地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感受着自己光滑细腻,此刻却沾满了尘土与血渍的肌肤,不禁有些出神。
『呵……』 脑内,那声音忽地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冷笑。
『生死一线,命悬人手,汝竟还有余暇,确认那所谓的纯洁?汝对此的执念,倒是比求生欲更为强烈,可笑。』
『你给我滚啊!每个女孩儿的第一次都是十分重要的好吗!?再说谁要你评价我了!下一个!』她赶忙将手收回,对灾厄之源骂了一句。
不过……女孩儿什么的,她可不认同自己是个女的。迟早有一天,她绝对要变回男身,左手一个美少女,右手一个小姐姐,开后宫!
【至于那个死红毛……我要把他对我做的事,加倍奉还!不砍他个百八十剑……绝不罢休!】
『……其二,融有黑曜石精粹的凡铁。』灾厄之源继续道,语气中带上了满满的轻蔑和嘲讽,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黑曜石乃大地凝结的泪滴,对吾的力量有微弱的排斥。将其熔炼入最普通的铁器,反复锻打千次,使两者彻底交融。持有特殊血脉者,辅以超凡之力,即可斩断吾等的力量。若是随身携带……效果最佳,持久性却十分拙劣。』
『等会儿,老混蛋。你说的特殊血脉者……是那个死红毛?』
『……不错。』灾厄之源没有否认,声音里那份轻蔑更浓了。
『正是那令人作呕的勇者血脉。唯有其血脉中的力量,方能将黑曜石对吾之力的排斥,催化为短暂的斩断之效。凡夫俗子的蝼蚁之力……呵,怕是一生都无法意识到这点。』
它顿了顿,似乎想彻底断绝艾瑞莉娅的某个逐渐升起的念头,语气转为彻底的冰冷。
『汝等莫要痴心妄想。即便那蝼蚁手持此物,所能斩断的,不过是吾与汝等容器最表层的连接。对吾之本源,不过是微风拂面。想以此等凡物真正伤及吾,乃至将吾驱逐……汝还是不要有这种妄想。』
艾瑞莉娅的心沉了沉,但并未完全放弃,而是抓住另一个方向,反问了它。
『那如果……不是他,是我呢?如果我拿着那黑曜石做的刀,能不能斩断你操控我身体的力量?』
这个问题抛出后,脑内陷入了一阵寂静。灾厄之源似乎……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那充满恶意的意识才重新波动起来,带着一种荒谬的语气:『汝?用黑曜石刀刃……斩断吾的力量?』
它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假设,然后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复杂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了惯常的嘲讽,反而多了一丁点难以言喻的玩味。
『蠢货。汝莫非还未明白?』灾厄之源的声音慢了下来,似乎是想让艾瑞莉娅深刻意识到她的处境。
『汝乃吾之容器。何为容器?不仅承载吾之意识,汝之血脉、汝之灵魂、乃至汝这具躯壳本身……都已与吾之力产生了根源上的连接。』
『操控世间一切灾厄之力,这本就是吾之权能,亦是汝作为完美容器,与生俱来便该拥有的潜质。区别在于,是由吾之意识主导,还是……由汝那可笑脆弱的自我意识来尝试引导。』
艾瑞莉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希望……似乎又被掐灭了一分。
但奇怪的是,有一种十分模糊的东西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她尝试着抓住它,随后,突然朝着灾厄之源,问了这么一句——
『……老混蛋,你之前说的,操控世间一切灾厄之力……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灾厄之源没有立刻回答。
『别给我装死!』艾瑞莉娅在脑海中低喝,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死死揪住那一闪而过的关键信息不放。
【这老混蛋肯定有什么地方说漏嘴了!嘶……头好痛……】
『……』
灾厄之源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不再是无动于衷,反而更像是一种被看穿部分底牌后的凝滞。
『愚昧的问题。与其纠结于此等无谓的细节,不如关心一下汝自身岌岌可危的现状。』它的声音冰冷而平直,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态和泄露从未发生。
『现状?那也都是拜你所赐!』艾瑞莉娅的心底里再次蹿起一股火,正要骂它的时候,它却打断了她。
『休要聒噪!那座人类城市内依旧存放着吾的力量残片!你那可笑的同伴并未能处理掉它,而是瞒着你们所有人藏了起来。这……便是汝坚守的人性与本心啊……呵呵……』
【这个容器有些过于敏锐了……吾需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忘掉这件事……】
而艾瑞莉娅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薇拉。
处理那个盒子的……一直都是薇拉。可她为什么要藏起来?
无数个疑问和本能的抗拒在她心中冲撞。
薇拉姐是她在驻地那段时间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之一。那个总是温柔照顾她,如同亲姐姐一样的人……会私藏如此危险的东西?
剧痛和失血带来的寒冷,以及这个消息带来的心理冲击,让艾瑞莉娅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不对……这肯定是这个老混蛋在胡诌八扯,薇拉姐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当时的沉默,也是那个死红毛强逼的!】
『汝……』
『闭上你的嘴!』
灾厄之源还没等发话,艾瑞莉娅突然在心底里的一声怒吼,居然在这个瞬间震慑住了这位能够毁灭世界的堕落神明。
它愣了愣,随后不再多言,任由艾瑞莉娅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看来昨夜给这容器带来的冲击……比吾预想的还要深刻。】灾厄之源的意识沉寂下去,不再试图强行蛊惑她。
【也好……裂缝已然产生。种子既已播下,只需静待其生根发芽。绝望、怀疑、被背叛的痛苦……这些都是完美的养料。吾有的是时间。】
【下一次,或许就无需这般费力了。直到她主动向吾索求的时候……便是吾,真正降临的日子。】
脑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喋喋不休的低语终于暂时消退。
艾瑞莉娅剧烈地喘息着,额角渗出虚汗,与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不断从毫无血色的脸上滑落下来。
她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再去深究灾厄之源的话语,或是分析它突然安静的背后藏着怎样的算计。
太累了。
与体内老不死的对抗、生死逃亡的恐惧、接踵而至的打击,还有小队里的众人……
这一件件事,早已将她逼至崩溃的边缘。不能再想了。至少现在不能。
停下来休息一下,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
艾瑞莉娅颤抖着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身上的衣物,在昨夜的逃亡和洛兰斯特那一摔过后,早已满是破口与划痕。
她摸索到衣摆一处相对还算完整的地方,手指一用力。
“嘶啦——”
又一条布条被撕下。
粗糙的纤维边缘在她的手指上摩擦,将原先胡乱缠绕在脖颈上,早已被血浸透发硬的旧布条,颤抖着一点点解开。
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刺痛着她的神经,令她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发黑。
旧布条被扔在脚边,暗红色的血渍在泥地留下一小片印迹。新鲜的空气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苦,但也似乎让窒息感减轻了一点点。
新的粗糙布条在脖颈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艾瑞莉娅试图将伤口裹得尽量稳妥些。毕竟接下来,可能又需要一阵跑动和赶路。
当那个歪歪扭扭,勉强算是结实的结终于打好时,她几乎耗尽了刚刚积攒起的所有力气,大口喘息着。
虽然肋骨已经被灾厄之源治好,但之前被骨头扎到的内脏依旧刺痛。
“咳咳!”
【嘶……痛死了……得赶紧想个办法继续跑路。我可不想那个死红毛真的捅死我……】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粗糙门板的那一刻——
“沙、沙、沙……”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直奔仓库而来,而且脚步很重,不止一人,没有任何犹豫和拐弯的迹象。随即,猛地一下撞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