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痛楚来源并非脖子上的剑伤,而是来自她断掉的肋骨。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根无形的针在往她的肺部扎,提醒着她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驻地卧室熟悉的天花板,也不是穿越前清冷的房间,而是粗糙无比,布满灰尘的木箱顶板。
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混杂着一丝浓重地血腥气,充斥着她的鼻腔,令她眉头紧蹙。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洛兰斯特冰冷的眼神、脖颈上掠过的剑锋寒意、薇拉姐沉默转开的侧脸、还有跌跌撞撞逃亡时,全身骨头仿佛散架般的剧痛……
【对了……那个老混蛋还想夺舍我……】
她动了动手指,向着身下的干草一撑,尝试挪动身体。
除了肋骨的剧痛和脖颈伤口被牵动的刺痛外,她惊讶地发现,身上那些由玻璃碎片和木屑造成的大量细小伤口,竟然……不怎么疼了?
她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箱壁上,低头检查起了自己的身体。
破损的衣裙下,原本遍布的细碎划伤和一些口子已经愈合。唯有脖颈上那道狰狞的切口和左侧肋骨的刺痛,依旧清晰地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
【不对……难道那个老混蛋又趁我昏迷的时候干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下原本放置魔晶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不止是魔晶,连那些本该深深扎在皮肉,需要仔细挑出的玻璃碎渣和木屑,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脑海中一片沉寂,只有她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在破旧的木箱中回响。
她试图移动身体,想要离开这个破木头箱子,手掌在粗糙的木板和干草间摸索支撑点。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光滑的异物。
她吃力地将那东西从一堆杂物下拨弄出来,从中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破碎镜片。
边缘参差不齐,表面蒙着厚厚的灰尘,但中间部分依稀还能映出些模糊的轮廓。
艾瑞莉娅下意识地将镜面在还算干净的袖口蹭了蹭,举到了面前。
一张苍白,却绝美的凄惨面容倒映在破碎的镜片中。
墨色的长发凌乱地垂落,几缕发丝被干涸的血污黏在颈侧,将少女的皮肤衬出一种病态的惨白。
五官线条柔和,眉形细长,天然带着一种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哀愁的细微弧度。此刻因为痛楚而轻蹙,反倒更惹人怜惜。
鼻梁秀挺,毫无血色的淡粉唇瓣微微抿着,保持了一种习惯性维持镇定与礼貌的弧度。
即使身处如此狼狈的绝境,她的面部肌肉似乎仍然残留着那个努力想融入大家,对谁都下意识放软神态的样子。
看上去毫无杂质的清纯红瞳,此刻如同蒙上尘埃的赤红宝石,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恐惧、虚弱、以及遭受过巨大创伤后的茫然。
『老混蛋……』她松开紧咬的下唇,那柔和的唇线微微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和某种更深层的恐惧而发颤。
『滚出来!我的伤……还有那些魔晶!是不是你干的?!』
脑海中的死寂持续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响起,依旧冷漠无比,充满了嘲讽意味。
『聒噪。汝可知道,是吾救了你卑微的生命?汝应当感激涕零才是。若非吾用魔晶中微弱不堪的堕神之力救了汝一命,汝现在已经是个亡灵了。』
闻言,艾瑞莉娅捏着镜片的手指猛地收紧。她那张苍白柔美的脸上,那双红瞳瞬间瞪圆了。
『我要你救我了?你个老混蛋!我死了也比变成你的傀儡要好上一万倍!你现在的行为,和那些杀毒软件一样,都是属茅坑里的臭石头的!』
灾厄之源那古老而充满恶意的意识,罕见地停顿了足足三秒。
显然,杀毒软件这个完全超出它认知范畴的比喻,让它那处理过无数毁灭与绝望的脑子有点宕机。
『……杀毒……软件?汝口中的东西,还有汝记忆中的都是何物?』
灾厄之源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源于未知的困惑。它能够吞噬灵魂、扭曲现实、随手制造数万堕神造物,却无法理解这个异世界灵魂所说的奇怪词汇。
这细微的困惑被艾瑞莉娅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上却为之一振。
『呵,就你个老混蛋,说了,凭你那绿豆大小的脑子……怕是也理解不了。』她强忍着肋骨的疼痛,用嘲讽的语气解释了起来。
『你就当是一种自以为是的魔法阵,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不经你同意就检查你的猪脑子,擅自删除它认为的有害物质,有时候连你的一部分大脑也一起干碎,最后还让你给它好评。』
『你说,你个老混蛋和这玩意儿像不像?强制治疗、捆绑销售、侵害本体,还想要本体感恩戴德?』
又是一阵沉默。
灾厄之源似乎在努力消化这套用异世界逻辑包装的指控,脑子却像是死机了几秒。
『……荒谬绝伦。』它最终评价道,但那份绝对的傲慢似乎被打磨掉了一个细微的小角。
『将吾之无上伟力,与汝记忆中那等死物相提并论?吾乃灾厄之源,是规则的扭曲者,是世界的终焉!』
『好,那我换个说法。』艾瑞莉娅一咬牙,慢慢站起身,对着脑子里的灾厄之源发出了命令。
没错,命令。
『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随便操控我的身体……你就等着我,拉着你一起陪葬!』
她现在不打算商量,也不打算无能狂怒。而是一种走投无路后,将自己也作为筹码押上赌桌的宣告。
意图十分明显。在这个涉及到她未来的赌局上,她,梭哈了。
『陪葬?』灾厄之源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以及被蝼蚁威胁的不悦,『就凭汝?』
『没错,就凭我。』艾瑞莉娅喘着气,肋骨处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就凭我现在,立刻,马上,走出这片森林,去找那个满脑子想杀了我的死红毛!』
她的话让脑内的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关于他,你不是很清楚吗?』艾瑞莉娅扯出一个惨淡的苦笑,对着空无一人的仓库,也对着自己脑子里的老混蛋嘲讽道。
『那个死红毛是勇者,你亲口说过。他的血脉对你的威胁最大,而他现在恐怕正疯了一样到处找我,想要我的命,想亲手宰了我。』
她慢慢挪动脚步,朝着透进光线的破损大门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让她一步一顿。
『你说,在你搞出那种阵仗后,我光明正大的回到那个死红毛的地盘,扮出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他会不会一剑囊死我呢?』
『汝……敢威胁吾?』灾厄之源的声音顿时低沉下去。
带着被羞辱和威胁的愤怒情绪,无形的压力在艾瑞莉娅的脑海中弥漫,试图让她屈服。
“呃——!”
她闷哼一声,同时也知道这是它在施压,是它愤怒的体现。
但这反而让她更加确信她赌对了,这个老混蛋它怕了,它怕失去她这个所谓的容器,怕它被勇者抓住后一刀砍个现形。
『对,我就是在威胁你!』她死死咬着牙,抵抗着灾厄之源的精神压迫,用极为强硬的语气反怼了回去。
『你不是世界的终焉吗?你不是规则的扭曲者吗?那你现在试试看啊!看看是你先控制我离远离洛兰斯特,还是我先找到他,咱俩一起死!』
『汝此等行为,也无法让吾真正死亡。无非再等千年,吾……有的是时间!』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灾厄之源那压迫的力量却骤然减小,让艾瑞莉娅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过了许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听不出丝毫情绪,只剩下俯瞰蝼蚁挣扎般的漠然。
『……在寻得更合适的新容器之前,若非此身濒临彻底崩毁,吾不再主动干预。』
『有什么保证?』艾瑞莉娅立刻反驳,她绝不会轻信这老怪物的任何承诺,『万一你转头就反悔,我找谁说理去?除了洛兰斯特那个混蛋勇者,谁能制你?』
『保证?』灾厄之源似乎被她这得寸进尺的要求给逗乐了。
『汝欲何为?让吾立下灵魂誓约?可笑,吾等即为毁灭世界的神明,吾之所言,即是规则。』
『你死一边去!就知道拿这些糊弄鬼的词儿叨叨叨!』
艾瑞莉娅强撑着剧痛,思维飞速运转,努力回忆着穿越前看过的各种小说设定,试图找到一个能暂时桎梏它的方法。
『一定有东西能约束你!哪怕是暂时的!告诉我,当初封印你的力量,除了那个死红毛的血脉,最容易获取,而且最常见的是什么?』
脑内的意识沉默了下去,连那股压迫她的力量都消散一空,像睡死过去了一样。
【这个容器的反抗力度简直不正常……昨夜催化失败,又被那个爬虫血脉反咬,力量还处在恢复期……要是让容器去找那个勇者血脉的蝼蚁……啧,真是麻烦。】
然而它的想法,艾瑞莉娅并不得知,反而看它沉默后骂的更凶了。
『该死的老混蛋!你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装死,我现在就回去,让那个混蛋红毛一剑捅死我!』
似乎是被艾瑞莉娅的话语给激到了,灾厄之源冷哼一声,嘲讽道:『汝想用凡物束缚一位神明?简直痴心妄想。』
就在她准备继续用其他方式逼问时,耳朵突然捕捉到仓库外由远及近,似乎从远方传来的一阵微弱却急促的脚步声。
是……村民?还是这个建筑的主人?或者……是驻地的队友?甚至可能是洛兰斯特……杀过来了?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让艾瑞莉娅身体一僵,随即又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对着灾厄之源大喊了起来。
『老混蛋,听见了吗!那个死红毛杀过来了!我给你三秒钟!不然,你就等着和我一起下地狱!反正我穿越前也过够了独来独往的日子,死了有个伴也好!』
她一边威胁着,一边艰难地挪动身体,朝着仓库大门的方向一点一点的走过去,一副准备自投罗网的架势。
『……住口!』灾厄之源的声音,还是头一次在艾瑞莉娅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带上了急促和慌张。
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不得已陷入被动时的恼怒。
『蠢货!收敛汝的气息!躲起来!』
『躲?为什么要躲?』艾瑞莉娅心中冷笑一声,知道自己赌对了,反而更为大胆。
『你不是世界的终结者吗?你不是觉得没人能杀死你吗?那你干嘛怕一个没觉醒的勇者?正好,我们出去会会他,看看他凭什么那么拽!』
『就你,还想学亚托克斯那一套?你个老混蛋怕是连一挑四的勇气都没有!』
【这容器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也罢,暂且稳住这疯狂的容器。待吾恢复些许力量,有的是手段让她心甘情愿地求助于吾……然后……彻底占有她!】
眼看艾瑞莉娅即将踏出仓库的大门,灾厄之源最终发出了一声怒吼,甚至不再用那种文绉绉的古怪语调,做出了让步。
『够了!立刻退回去!我告诉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