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那个狂风暴雨的世界关在了另一个边。

这里很安静。

能听到蜡烛燃烧时,烛芯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阿嚏——!”

瑞戴尔的一个喷嚏打破了这份神圣的静谧。她在空旷的长廊里制造出了回音。

“嘘。”

玛利亚修女紧张地竖起手指,尽管她自己也在发抖,那个面粉袋子依然顽固地长在她背上。

“院长嬷嬷在晚祷,不能……不能惊动圣灵。”

“我觉得圣灵应该不介意有人感冒。”

克洛伊一边说,一边挥动法杖。

一股暖流像看不见的烘干机,包裹住了瑞戴尔。黏糊糊贴在身上的衣服瞬间变得干爽蓬松。

瑞戴尔舒服地哼了一声,像只被顺毛的大猫。

“欢迎来到圣玛格丽特修道院。”

苍老的声音从长廊尽头传来。

一位穿着黑色修道服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她手里挂着一串巨大的木质念珠,每一颗都有核桃那么大,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响。

“院长嬷嬷!”

玛利亚立刻挺直了腰背。

“你们迷路了吗,小羊?”

院长看了看克洛伊,又看了看背着弓箭的瑞戴尔,最后目光落在正抓着克洛伊衣角的小塞莲娜身上。

“看起来,小羊们有些特别。”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门外,她似乎能感觉到那只巨狼的存在。

“既然是白狼引路,那就是圣玛格丽特的客人。进来吧,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说到晚饭。

瑞戴尔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叫了一声。

“咕噜——”

克洛伊忍着笑,不动声色地握住了瑞戴尔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正好,我也有些饿了。”

半小时后。

修道院的食堂。

长条形的木桌,粗糙但擦洗得一尘不染。

头顶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石墙上。

“请。”

院长嬷嬷坐在长桌的一端,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

三个陶土碗被端了上来。

克洛伊低头看了一眼。

沉默。

那是某种黑乎乎的流质物体,表面甚至还泛着几个可疑的绿色气泡。

“这是……”

瑞戴尔拿着木勺的手在颤抖。

“这是‘苦修糊糊’。”

玛利亚修女在一旁小声介绍,语气里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自豪。

“用后山的野菜根、苦荞麦,还有橡树果磨成的粉熬制的。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磨砺意志,净化灵魂。”

“净化灵魂……”

瑞戴尔喃喃自语。

“我觉得它可能会先净化掉我的味蕾。”

小塞莲娜倒是很乖。

她看了看克洛伊,又看了看那碗黑泥。

既然老师没说不能吃,那这就是能吃的。

小姑娘勇敢地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一秒。

两秒。

塞莲娜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个包子。她的五官都在用力,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翡翠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唔……”

“怎么了?”克洛伊赶紧放下勺子,摸了摸她的头。

“老、老师……”塞莲娜带着哭腔,小声说,“好难吃。”

克洛伊看了一眼自己的碗。

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瑞戴尔。

瑞戴尔已经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了。

她刚刚尝了一小口。

现在的表情,微微张开的嘴,简直是那幅名为《绝望》的世界名画。

“真的……必须吃吗?”

瑞戴尔转过头,用一种极其虚弱的声音问克洛伊。

克洛伊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正闭目养神、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人间美味的院长嬷嬷。

又看了看身边这两个可怜巴巴的同伴。

作为一名负责任的“饲养员”,她不能坐视不管。

克洛伊拿起了勺子。

但在勺子伸进碗里的一瞬间,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道只有这三碗糊糊能感知到的魔力波动荡漾开来。

那是一个小把戏——【味觉欺诈】。

原理很简单,就是欺骗舌头和鼻子,让它们以为自己在吃另一祥东西。

“吃吧。”

克洛伊微笑着,给瑞戴尔舀了一大勺。

“这是修女们的心意,不能浪费。相信我,细细品尝,你会发现它的‘内涵’。”

瑞戴尔一脸“你是不是想毒死我”的表情。

但在克洛伊那种充满了鼓励的目光下,她只能视死如归地张开了嘴。

那勺黑乎乎的东西进嘴了。

瑞戴尔闭紧了眼睛,准备迎接那一波来自地狱的苦涩冲击。

然而。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

烤肉味?

瑞戴尔猛地睁开眼,她不敢置信地嚼了两下。

“这是?!”

瑞戴尔瞪大了眼睛看着克洛伊。

“好吃吗?”克洛伊轻声问。

“嗯。”

瑞戴尔埋着头,大口吃着,声音闷闷的。

“特别香。”

另一边,小塞莲娜也发现了新大陆。

她的那碗变成了草莓布丁味,小姑娘开心得晃起了脚丫子,勺子挥舞得飞快。

食堂里充满了快乐的咀嚼声。

这种异常热烈的进食氛围,终于引起了院长嬷嬷的注意。

她停下勺子,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三个吃得津津有味的外乡人。

“咳。”

院长嬷嬷清了清嗓子。

“看来,几位对这种简朴的食物很适应。”

克洛伊立刻放下勺子,表情真挚得可以去竞选圣女。

“是的,院长。每一口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馈赠,让人心中充满了……嗯,充实感。”

瑞戴尔差点呛到。

“那就好。”

院长嬷嬷点了点头。

“能从苦涩中品味出甘甜的人,心性总是坚韧的。”

晚饭结束后。

三人走出有些闷热的食堂,来到院子里透气。

雨已经停了。

夜空被洗刷得深蓝如墨,几颗星星像是顽皮的孩子钻出了云层。

“那是……”

瑞戴尔指着修道院门口的一个角落。

那只白狼正趴在那里。

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

玛利亚修女正蹲在旁边,一脸歉意地往盆里倒着什么。

那是几块新鲜的生肉,还有一些洗干净的胡萝卜和鸡架。

没有被打成糊糊!没有那种奇怪的苦味!

白狼吃得头也不抬,尾巴甩得像个螺旋桨。

它似乎感应到了三人的目光,抬起头。

嘴边还挂着一块肉渣。

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一丝……同情?

“……”

瑞戴尔沉默了。

“它吃的比我们好。”

“毕竟它不是人,不需要苦修。”

克洛伊倒是很想得开。

她走到瑞戴尔身边,两人并肩靠在石栏杆上。

夜风很凉,带着雨后特有的泥土腥气和松脂香。

“还在回味刚才的烤肉?”

克洛伊侧过头,看着瑞戴尔。

瑞戴尔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远处黑魆魆的山林上。

“如果没有那个魔法,我可能真的咽不下去。”

“但你咽下去了。”

“因为那是你……那是你弄的。”

瑞戴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的。

但克洛伊听清了。

心里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她伸出手,很自然地帮瑞戴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红色鬓发。

指尖擦过瑞戴尔的耳廓。

那里的温度比夜风要烫得多。

“以后不管吃什么。”

克洛伊轻声承诺,像是在说一个只有两个人懂的童话。

“只要我在,就算是泥巴,我也能让它变成巧克力味的。”

瑞戴尔转过头。

两人的目光在月色下撞在了一起。

没有那种电光火石的激烈,只有一种细水长流的温存。

瑞戴尔突然笑了。

“巧克力泥巴?听起来还是很恶心。”

她吐槽道,但身体却往克洛伊那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贴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院长嬷嬷手里提着一盏风灯走了过来。

灯光摇曳,把她的脸照得有些阴晴不定

“如果我是你们,晚上最好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恐惧。

“为什么?”克洛伊收敛了笑意,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院长嬷嬷转过身,举起风灯,照向修道院的后山。

那里是一片漆黑的森林,在夜色中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

“那些荆棘。”

院长嬷嬷的手指在颤抖,那一串巨大的念珠发出不安的碰撞声。

“这几天,它们疯了。”

“疯了?”

“是的。”

老人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白天的时候,它们会莫名其妙地枯萎,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可到了晚上……”

她看着那片黑暗,眼神惊恐。

“它们会再生。而且……长出来的不再是绿色的枝条。”

“那是什么?”瑞戴尔下意识地握住了身后的弓。

“是红色的。”

院长嬷嬷回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风灯的火苗,像是正在燃烧。

“像是吸饱了血一样的红色。而且……它们在往这爬。每天晚上,都在往这爬。”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

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像是无数条蛇在草丛中滑行的沙沙声。

“它们来了。”

院长嬷嬷吹灭了风灯。

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只有克洛伊感觉到,瑞戴尔的手在黑暗中抓住了她的手腕,抓得很紧,很紧。

……

……

“好啦,该休息了孩子们,刚刚那个是睡前故事。”

“院长嬷嬷真是恶趣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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