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外的街灯亮起,橘黄色的光落在老城区斑驳的路面上,映得人影拉得很长。空气里混着中药材的苦味、夜市油烟的余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
陈生站在药铺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肩背一直是绷着的。
那种紧张并非来自恐惧,更像是长期高压后形成的条件反射。离开当铺,离开地下空间,回到街面,她的呼吸才慢慢找回节奏。
31号当铺略显沉闷,陈生还是更喜欢有人气的地方。
「怎么样,还好嘛?」
鹏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表情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却明显刻意压低了音量。
陈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还行,问到了一些事情。」
陈生点头,「你呢?」
「我好的很,知道了我的能力。」
鹏程扯了扯嘴角,「算是超常发挥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继续深挖当铺里的事。
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会让现实变得更不稳固。
短暂的沉默之后,鹏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视线在陈生身上停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你现在这个情况,是一直这样,还是暂时的?」
陈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现在她变成了女生,这种变化来的莫名奇妙。
「我也不清楚。」陈生答得很直接,「但我会找到办法变回来的。」
「真的?」
「嗯。」
鹏程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结论。
然后,他忽然笑了一下。
「其实吧。」他说得很随意,「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话音刚落。
陈生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肩膀上。
不重,却结结实实。
「你闭嘴。」陈生语气冷静,「再这样说,可就不是打肩膀了。」
鹏程被打得“嘶”了一声,却没躲,反而笑得更明显。
「行行行,我错了。」他说,「当我没说。」
「那……明天我们再聊?聊聊怎么对付那些诡东西?」
「嗯。」
陈生点了点头,她想和鹏程聊一下,询问他为什么会成为信徒。
如此年轻,又对什么事情充满了执念。
但实在是太累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车窗外的街景向后滑去,老城区逐渐被甩在身后,熟悉的路灯、店铺、十字路口一一掠过。那种属于“日常”的节奏慢慢覆盖了之前的记忆。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陈生下车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只要踏进那扇单元门,自己就会被某种既定的叙事重新包裹。
或许只是因为她太累了吧。
身体原主人的家,在三楼。
陈生虽然不想代替某人的身份而生活,但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方法。
不然,就得露宿街头了。
钥匙转动的声音清晰而干脆。
门打开的一瞬间,灯光倾泻下来。
「从学校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语调温和而自然。
「怎么,你不是住校的么?」
「学校有事。」
陈生皱了皱眉,按理说不管是被“修正”还是如何,学校发生天然气爆炸的事情应该会上今日的新闻头条才对。
但对方似乎并不知晓——是因为不喜欢看新闻么?
「那正巧。」母亲说,「饭还热着。」
陈生换了鞋,走进客厅。
一切都和原主记忆中一致。
沙发、茶几、电视机、墙上的全家福,甚至连角落那盆叶子发黄的绿植,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父亲陈伟杰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新闻。他听到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
「回来了就好。」他说,「女孩子在外面别太晚。」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陈生的动作停住了。
她转头看向父亲。
父亲却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视上,语气平淡,像是在提醒一件不需要讨论的生活常识。
但随后,他又继续开口道。
「你妈给你买了点东西。」他说,「吃完饭试试。」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围裙还没解,脸上带着笑。
「放你房间了。」她说,「新的。」
陈生的喉咙微微发紧。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选择了沉默。
餐桌上,三菜一汤,都是原主记忆里常吃的家常菜。母亲不断给她夹菜,动作自然,眼神温和。
「多吃点。」她说,「女孩子要注意营养。」
陈生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太怪了。
原主的记忆里,她根本就不是女生!
饭后,母亲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她说,「吃完帮我把碗洗一下。」
这本身并不奇怪。
可下一句却让陈生的指尖慢慢收紧。
「以后这些事你多学着点。」
母亲语气轻松,「女孩子总要会的。」
父亲在一旁点了点头。
「是啊。」他说,「学好了,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
咚——
陈生刚放松的心情,却突然收紧。
这种诡异的正常感让她仿佛再一次置身于那个恐怖的学校之中。
陈生站起身,走向厨房。
水声响起,碗筷相互碰撞。她的动作并不生疏,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突兀——不是因为洗碗这件事,而是因为这是被当作“理所当然”的分工。
洗完碗出来,母亲已经把一个纸袋放在了沙发上。
「来。」她招了招手,「试试。」
纸袋里面是一个小裙子,很好看的花边,黑白相间。
如果穿在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身上,一定很好看。
但陈生没有动。
「我想不穿。」陈生已经忍受不了了。
在学校里,包括鹏程的视角里,陈生都是被默认为“男生”的,只是后来变成了女生。
但在眼前的父母眼里,陈生似乎生来就是女生。
这很不合理。
母亲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很短。
短到如果不是一直盯着看,几乎察觉不到。
「为什么?」母亲问。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母亲反问,「你本来就是女孩子。」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陈生清楚地感觉到——
房间里的空气,变得粘稠了一些。
父亲站起身,慢慢走了过来。
「听你妈妈的。」他说,「别闹脾气。」
灯光下,父母的面容依旧熟悉,却隐约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皮肤看起来过于完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着。
母亲把纸袋递了过来。
「换上吧。」她说,「然后穿出来给我们看看。」
那不是请求,也不是命令。
而像是一种早已写好的流程。
陈生接过纸袋,指尖发凉。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床上,放着一条裙子。
陈生没有碰它。
她只是站在那里,脑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里的“家”,正在确认她的身份。
不是通过暴力。
而是通过关怀、习惯、角色分配。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
「好了嘛?可不要磨磨蹭蹭的哦。」
陈生没有回应。
她的目光落在镜子里。
镜中的自己,穿着宽大的男装,却无法否认那衣料之下早已改变的身体轮廓。
而更让她不安的,并不是身体。
而是——如果她拒绝继续扮演下去,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门外的脚步声靠近。
父亲的声音低低响起。
「听话!」
他说。
那一刻,陈生清楚地意识到——
邪物!
她的父母肯定也是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