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里,干燥的松木轰然炸响。

迸溅的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弧光。

末音裹着厚实的兽皮,毯子下,一双赤足不安分地晃动着。

她的指尖,捏着一把锋利的战术匕首。

另一只手,则托着一块沈洛临随手丢给她的白桦木。

木头质地坚硬,她握着匕首,一下下削去多余的边角。

她对面的阴影里,沈洛临垂着眼,正在擦拭他的猎弓。

白布裹着油脂,一遍遍划过冷硬的弓身,他的动作非常有节奏感,指腹划过弓弦,带出沉闷的震响。

末音停下动作,视线从木块移向他的侧脸。

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勾勒出那道挺拔的鼻梁。

她手上的力道,忽然轻快了许多。

木屑簌簌落下,沾在她的裙摆上。

“还没刻完?”

沈洛临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平稳,低沉,没有抬头。

末音被吓了一跳,匕首差点划到手指。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将那块不成形的木头往掌心里藏了藏。

“快了。你急什么。”声音又低又小。

“这种东西,刻得再久也不会变成真的。”

“要你管!”

末音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手里的匕首恶狠狠地在那木头人的额头上,刻下了一道深深的折痕。

那是他最常有的、皱着眉头的模样,虽然刻得歪歪扭扭。

她端详着手里的半成品。

这东西确实不好看,四肢比例古怪,五官只有几个凹坑。

这把杀戮用的匕首太过笨重,根本刻不出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神态。

末音抿了抿唇,一个念头闪过。

她将木雕托在掌心,另一只手的指尖,凝聚起一簇针尖大小的银色火苗。

那火苗几乎是透明的,在空气中安静地跳动,却蕴含着惊人的热量。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木雕的脸部。

“嗤——”

细小的毛刺在火焰的舔舐下瞬间化为灰烬,粗糙的木头表面变得光滑如玉。

她又控制着火苗,在那两个代表眼睛的凹坑里轻轻一点,又在那道代表眉头的折痕上飞快划过。

被龙焰灼烧过的木质颜色瞬间变深,在那张模糊的脸上留下了两点深邃的焦痕,和一道拧起的眉。

那张滑稽的脸,竟奇迹般地多了一丝神韵。

有了几分他本人那种,深邃、冷淡,又带着点不耐烦的感觉。

一丝极淡的焦糊味混进空气里。

沈洛临正在给弓弦上油的手指停了一瞬,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指尖那点转瞬即逝的银光。

他没有作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擦拭的节奏比刚才慢了半分。

末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虽然还是丑,但至少,是用了心的丑。

她挪动身体,地板发出轻微的抗议。

沈洛临的手顿了顿,却没出声。

末音慢慢凑到他身边。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属于冰雪和金属的味道,混合着壁炉的暖意,钻入她的鼻腔。

这种气息让她心跳加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把手伸出去,掌心摊开。

那个笨拙的木雕,静静躺在她的掌纹里,在火光下,有一种滑稽的可爱。

“给。”

沈洛临终于转过头。他看着那个木头人,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末音没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那只布满细小伤痕的手。

她的脸颊发烫,声音小得几乎被火声掩盖。

“送你的,不许嫌丑。”

沈洛临没说话。他放下手里的油脂罐,指尖在那块木头上停留了片刻。

末音感觉自己像被他目光捕获的猎物,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他接过木雕,指腹划过那个歪斜的皱眉。

“这是我?”

“不然呢?难道是外面那头被我捅穿脖子的雪狐?”

末音嘴硬地顶了一句,手却紧张地揪住了毯子的边缘。

沈洛临发出一声极轻的短促笑声。那声音在他喉咙里震动,转瞬即逝。

他没把东西还回去,也没随手扔在桌上。他当着末音的面,拉开了怀里那件衬衣的衣襟。

性感的锁骨线条在末音面前一闪而逝,沈洛临已经把那个粗糙的木块,塞进了最贴近胸口的内袋里。

那里,正对着他心脏的位置。

“刻得确实丑。”

他扣上衣襟,语气平淡地评价,听不出半点嫌弃。

末音愣住了。

她能想象到,那个带着她指尖余温的木头,现在正隔着薄薄的布料,贴着他温热的皮肤,随着他的心跳而起伏。

这种认知让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迅速缩回原位,把自己埋进兽皮里,只露出一双闪烁的银色眸子。

“丑就丑,反正你不许弄丢。”

沈洛临没再反驳。他重新拿起猎弓,动作依旧冷静利落。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末音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觉得这块白桦木不仅刻在了他身上,也把她的某种心思,彻底钉在了这个男人那颗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心里。

这种感觉,从胸口一直烫到了脚尖。

她满足地晃着足尖,怀里兽皮的温度让她昏昏欲睡。

她下意识地想将毯子裹得更紧些,视线也随之漫无目的地滑过整个房间,最终,定格在了角落那个堆放补给品的木箱上。

然后,她所有的声音和思绪,都被扼住了。

沈洛临正准备起身去添柴,却敏锐地捕捉到末音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骤然凝滞的呼吸。

他转过头,看到她原本明亮的银眸中,光芒如同被骤然掐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来。

箱子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铁制扁盒。

她记得这个盒子。

它属于帝都,属于那个穿着深蓝色裙装、身上带着昂贵熏香的女人。那个女人用一种温柔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着“洛临在帝都时,最喜欢……”

这个盒子,和里面那些她从未尝过的糖渍梅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与他之间,隔着一个她永远无法跨越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艾拉,有他们共同的过去,有她插不进去的默契。

而她,和她手里那条带着土腥味的鱼,都只是这片荒原上的偶然。

末音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翻涌的失落与自卑。

那是她早已下定决心要逃离、并亲手复仇的世界,如今,却以这样一种方式,追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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