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临猛地转身,背对着那片能将人理智都蒸干的湿热雾气。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滚烫的空气里刮下一层灼人的热浪。

尴尬。

极致的尴尬,混合着冲动行事后的懊恼,在他脑子里掀起了一场海啸,将他所有的冷静与分析能力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只想做点什么来重新夺回掌控权。

任何事都行,只要能让大脑里那套精密的分析系统重新运转,而不是一遍遍地回放刚才那晃眼的一幕。

于是,他将所有的烦躁与无措,都发泄在了那扇被他自己亲手摧毁的门上。

他大步走过去,抓住扭曲的门框,用尽全力试图将其掰回原位。可手臂的伤口在高强度的发力下被c扯动,一股隐痛从绷带下传来。

“嘶……”

沈洛临倒抽一口凉气,动作狼狈地停了下来。

那扇不听话的门,和他此刻不听话的心跳一样,都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然后是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

末音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发梢滴着水珠。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紧绷的、写满了“别惹我”的背影,看着他那因为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的绷带。

屋内的气氛,尴尬到几乎凝固。

沈洛临能感觉到她的注视,那道视线落在他背上,比伤口的刺痛更让他坐立难安。

就在他准备用更粗暴的力气去跟那扇门较劲时,末音的声音在他身后平静地响起。

“你的伤口会裂开的。”

她走到他面前,无视了他浑身散发的低气压,抬手指了指他渗血的手臂,又指了指屋顶那个破洞。

“我爬上去,你在下面递东西,告诉我怎么做。”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请求或商量的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沈洛临看着她。

那双清澈的银色眸子里,没有羞涩,没有暧昧,更没有调侃,只有解决问题的纯粹与专注。

他所有用来拒绝的借口,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拒绝她?

用什么理由?他自己撞坏了门,弄出了屋顶的破洞,还弄裂了伤口,现在唯一能灵活行动的,确实只有她。

一种主导权被剥夺的错位感,让沈洛临的眉头拧得更紧。

可他最终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好。”

末音展现出了惊人的行动力。

龙裔的血脉赋予了她远超常人的平衡感和敏捷。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顺着墙壁爬上了湿滑的屋顶。

沈洛临站在下面,仰着头,视线被迫追随着那个在屋顶上灵活移动的身影。

“左边那根横梁,用木楔卡住。”

“填充物要塞紧,不然会漏风。”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冷静,仿佛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最普通的野外协作。

末音的执行力很强,几乎他话音刚落,她就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一次,为了固定一块新找来的木板,她不得不将身体后仰,去够一个刁钻的角度。脚下的积雪一滑,她重心不稳,惊呼了一声。

“啊!”

沈洛临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的思考,他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裤腿,稳稳地托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掌心滚烫,而他手下的脚踝,纤细得仿佛一握就断。

隔着衣物的触感,比任何直接的接触都更加清晰,也更加撩拨心弦。

时间仿佛又一次凝固。

空气中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和他自己漏跳一拍的心跳。

末音稳住身体,低头看他。

他的手还牢牢地托着她的脚踝,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谢谢。”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沈洛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嗯”,便触电般地迅速收回了手。

屋顶很快修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屋顶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在屋檐下短暂的休息里,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沈洛临靠着墙,视线落在远处的雪线上,刻意回避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对视。

末音却偏偏不如他的意。

她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那扇被撞坏后又临时安回去的门,轻声开口。

“师父,刚才……谢谢你。”

沈洛临身体一僵。

末音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虽然只是块木头掉了下来,但你冲进来的那一刻,我没有觉得害怕,也没有觉得被冒犯。”

她转过头,迎上他终于看过来的、带着错愕的目光。那双银色的眸子在午后的日光下,明亮而真诚。

“我只是在想,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我的安危,不顾一切地把门撞开。就像……就像骑士一样。”

这句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击溃了沈洛临用冷漠和尴尬筑起的所有防线。

他因为鲁莽而产生的负罪感,在这一刻被轻易地赦免了。

原来她没有觉得被冒犯。

原来……她把他当成了守护者。

就在他神情微松,整个人都卸下防备的瞬间——

末音却忽然狡黠地弯起了眼睛,整个人朝他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在他耳边补了一句:

“而且,师父。”

“反正我的全部,迟早都是要给你看的。”

“早一点,好像……也不亏?”

“!”

沈洛临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吊到了嗓子眼!

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里刚刚重建好的秩序,再一次被这句大胆直白的话给炸得粉碎。

脸颊,脖颈,乃至耳根,都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他看着她那双近在咫尺的、闪烁着促狭笑意的银色眸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失声了。

看着他这副溃不成军的模样,末音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师父,你连耳朵都红了。

……真可爱。

沈洛临被她这声轻笑刺激得回过神,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呵斥:

“……不知羞耻!”

这句呵斥,连他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恼羞成怒和色厉内荏。

末音笑得更开心了。她没有再追击,懂得见好就收,心情极好地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去处理那只被遗忘了许久的雪狐。

沈洛临看着她的背影,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紧绷了一下午的嘴角,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好像,真的不亏。

他们之间那道因为尴尬而产生的裂痕,似乎并没有被修复。

而是像被火烘烤过的榫卯,以一种更滚烫、更紧密的方式,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了一起。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控力,在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学生”面前,好像……早就名存实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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