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腾腾的红茶杯在勒鲁经理的手中发出“得得得”的碰撞声。

薇薇安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脸上挂着营业的假笑。

“深呼吸,勒鲁先生。”薇薇安温和地说道。

“这里是全巴黎最好的事务所——只要您付得起钱。”

西塞罗坐在办公桌后,正用鹿皮布擦拭着一枚齿轮。

“我想我们需要先确认一下费率。”西塞罗头也不抬地说道。

“咨询费按小时计算,不满一小时按一小时算。如果您只是想找人倾诉您的焦虑,我建议去隔壁的圣母院,那里的神父听告解是免费的。”

“不!不!”勒鲁经理猛地放下茶杯,滚烫的茶水溅了一桌子。

“西塞罗先生,我要说的事,你们千万别害怕。”勒鲁经理瞪圆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西塞罗终于放下了齿轮,慢条斯理地戴上单片眼镜。

“放心,勒鲁先生。无论是亡灵还是机械怪物,我们都见过。”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下巴处。

“我们不会怕。请说。”

勒鲁经理咽了一口唾沫。

“它……它不是那种普通的东西。”勒鲁压低了声音,“它是……它是……”

“它是一个幽灵。”

空气安静了一秒。

西塞罗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薇薇安则是眨了眨眼,手里的羽毛笔停在半空。

“幽灵是哪一位?”西塞罗挑了挑眉。

“不是哪一位,它……它没有脸!戴着半张白色的面具!它就像……就像……”

他突然卡住了,似乎在组织语言。

薇薇安忍不住插嘴:“就像什么?长满了触手?还是有三个头?”

“它……它给我们的新剧《阿依达》写了三千字的差评!”

勒鲁经理发出一声悲鸣,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子上。

“它批评女高音的高音区像‘被踩住尾巴的公鸡’,说舞台布景俗气得像‘暴发户的葬礼’,还说我们的剧本逻辑只有草履虫才能看懂!”

薇薇安:“……”

西塞罗:“……”

薇薇安战术后仰:“所以,这个鬼成了你们的艺术总监?”

“噗嗤。”

西塞罗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勒鲁经理瞬间涨红了脸:“你笑什么!?”

“我没有。”西塞罗立刻恢复了那张死人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们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薇薇安在旁边小声补刀。

“这是尊严问题!”勒鲁经理拍着桌子,那张差评信被震得飞了起来。

他开始像倒豆子一样倾诉这几天的遭遇。

“它把首席女高音的润喉糖换成了芥末球,它把舞台上的道具剑换成了真剑。”

“还有昨天晚上!”勒鲁经理瑟瑟发抖。

“我在办公室里数钱……不,核对账目。它就在我耳边说:‘如果不改掉第三幕那个愚蠢的结尾,我就让吊灯掉下来砸死你的那个赞助商胖子’。”

“那个赞助商要是死了,歌剧院就破产了!我就完了!”

西塞罗拿起那张“差评信”,扫了一眼。

字迹优雅狂放,每一个转折都透着一股中世纪贵族的傲慢,而且用的墨水……

西塞罗凑近闻了闻。

“是上好的威尼斯红墨水。”

他把信扔回桌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那是送客的姿势。

“勒鲁先生,根据我的判断,您遇到的不是什么恶灵。”

“那是什什什么?”

“是有着艺术洁癖的……‘概念实体’。”西塞罗摘下眼镜,擦了擦。

“这种东西在巴黎很常见,比如卢浮宫里那个半夜出来纠正游客法语发音的拿破仑雕像。”

“那您能除掉它吗?”勒鲁充满了希冀。

“能,但是没必要。”西塞罗毫不留情地拒绝。

“这种依附于‘艺术执念’诞生的灵体,既没有实体,也没有杀意。”

“要消灭它,我得去跟它辩论歌剧的美学,或者陪它演完一整场戏。”西塞罗嫌弃地撇了撇嘴。

“太麻烦了,而且性价比很低。”

“您可以尝试按照它的要求修改剧本。”西塞罗给出了最后的建议,“说不定票房还会更好。”

“可……可……”勒鲁经理都要哭出来了。

“剧本是赞助商的情妇写的,改了他就撤资啊!”

“那就是资本与艺术的矛盾了。”西塞罗站起身,“不在本事务所的业务范围内。薇薇安,送客。”

“哎?”薇薇安愣住了。

这可是送上门的生意啊!

“老板,咱们不再考虑一下?”薇薇安试图挽救。“而且……”

“而且他付不起能让我去读垃圾剧本的精神损失费。”西塞罗冷酷无情地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哦,对了。”走到一半,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如丧考妣的勒鲁。

“咨询费二十法郎。薇薇安,记得入账。”

“砰。”

楼上的门关上了。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

勒鲁经理面如死灰,他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金币,放在桌上,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打扰了……”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等等!”

就在勒鲁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一只纤细但有力的小手按住了门板。

勒鲁回过头,看到了薇薇安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在勒鲁看来,那就是天使的光辉。

“勒鲁先生,”薇薇安压低了声音。

“虽然那个冷血的老板拒绝了你,但并不代表这事儿没法办。”

“您……您的意思是?”勒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不装了,我摊牌了。”薇薇安挺起胸膛,气势十足。

“福尔摩斯你知道吗?”

”那不是英国人吗?”

“对的跟那个没关系,不过我确实是个侦探,那个男的也就是个负责耍嘴皮子的吉祥物。”

楼上似乎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大概是西塞罗摔了一跤。

薇薇安无视了噪音,继续忽悠:“您也看到了,在广场上,是谁拿着平底锅冲锋陷阵?是谁解决了那个大家伙?”

“是……是您!”勒鲁想起来了报纸上的照片。

“没错,所以,如果您愿意委托我……”薇薇安搓了搓手指。

“也就是‘私单’。我可以帮您搞定那个幽灵。”

“真的吗?!”勒鲁激动得要去握薇薇安的手,“您需要多少钱?只要能保住赞助商,多少钱都行!”

“嘘——”薇薇安竖起手指,“小声点,别让资本家听见。”

她眼珠一转,迅速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债务。

三百七十五法郎六十生丁。

“一口价,五百法郎!”薇薇安狮子大开口。

“预付两百,事成之后结清剩下的三百。”

“成交!”

勒鲁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数出两百法郎塞进薇薇安手里,动作快得像是怕她反悔。

薇薇安捏着那厚厚的一叠钞票,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美妙触感。

“不过,有个问题。”薇薇安迅速把钱塞进裙子的暗袋里。

“我不能以‘侦探’的身份大张旗鼓地去,那个幽灵肯定很敏感,如果被他发现我是去抓他的,他可能会躲起来。”

“那怎么办?”

“给我安排一个身份,不起眼,能到处走动,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身份。”

“没问题!”勒鲁拍着胸脯,“歌剧院正好在招人,您可以扮作新来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薇薇安。

这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如果放在舞台上,肯定会被那群狂蜂浪蝶般的贵族围攻,根本没法查案。

“……杂役。”勒鲁给出了一个天才般的建议。

“哈?”

“剧务杂役!负责搬运道具、打扫后台、给演员递水。”勒鲁越想越觉得合适。

“这个职位能去剧院的任何角落,而且大家都把杂役当空气,非常适合潜伏!”

“行吧。”薇薇安咬了咬牙,“为了五百法郎……杂役就杂役。”

反正她力气大,搬个布景板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那太好了!您明天一早来报道。”勒鲁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了不让人怀疑是走后门进来的,您得走个过场,参加一下面试。”

“面试?”薇薇安惊了,“杂役还要面试?”

“只是个形式,只是个形式。”勒鲁擦了擦汗。

“不过……负责招人的那位面试官,脾气有点……嗯……古怪。”

“古怪?”

“她是我们的首席服装师兼后台总管。”勒鲁吞吞吐吐地说道。

“她最讨厌那种……呃……长得太漂亮的女孩。她觉得漂亮的女孩都吃不了苦,只想爬上大款的床。”

勒鲁看着薇薇安那张精致如人偶的脸,欲言又止。

“所以,明天您最好……稍微……打扮得……朴素一点?”

薇薇安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已经洗得发白、甚至还有几个补丁的裙子。

“我觉得我已经够朴素了。”她真诚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勒鲁干笑了两声。

“那明天见,侦探小姐。全剧院的命运就交给您了!”

送走了勒鲁,薇薇安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耶!”

她掏出那一卷钞票,对着阳光亲了一口。

“两百法郎!只要干完这一票,我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我怎么听到楼下有老鼠在偷吃奶酪的声音?”

楼梯口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薇薇安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钱扔出去。

西塞罗正站在楼梯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老板,你不是去忙了吗?”薇薇安强装镇定。

“被金钱流动的声音吵醒了。”西塞罗慢悠悠地走下来,“看来我们的勒鲁经理是个慷慨的人。”

“这是……这是他给的小费!”薇薇安死死捂着胸口,“跟你没关系!”

“是吗?”西塞罗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雪松味,混杂着淡淡的红酒香气。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谎言。

“根据《合伙人协议》第三条第二款,”西塞罗伸出一只手,“所有因事务所名义产生的收益,都要入公账。然后再按比例分配。”

薇薇安退后一步,紧紧贴着门板。

“这是私活!是我凭本事接的私活!”

西塞罗看着她那副护食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那排巨大的书架。

“准备一下吧,薇薇安,今晚我们要少睡会了。”

“今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西塞罗抽出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书。

“既然你要去潜伏,总得先知道那个‘幽灵’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翻开书,指着其中一页插图。

那是一张模糊的素描,穿着披风的男人站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上,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

薇薇安凑近一看,那是一根人类的腿骨。

“巴黎歌剧院建在一条地下暗河之上。”西塞罗的声音低沉下来。

“而在那条河的最深处,埋葬着1871年巴黎公社流血周时,躲进去却再也没出来的几百个亡魂。”

“我猜,那个幽灵是那几百个亡魂对‘上流社会’的嫉妒与仇恨,所凝聚成的一个……评论家。”

西塞罗把那本厚重的书扔给薇薇安。

“背下来吧。特别是第十三章——《如何分辨你的指挥家是想让你唱歌还是想吃了你》。”

薇薇安翻开那本比砖头还重的书,发出了一声哀嚎。

“你是人吗?!全是拉丁文我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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