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缠绕在靴子上,把原本就崎岖不平的山路变得像是一块正在融化的奶酪。
“阿嚏!”
走在最前面的白狼打了个喷嚏。它甩了甩那颗硕大的脑袋,耳朵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耷拉着。显然,作为在干燥草垛里打滚的生物,湿漉漉的环境让它的鼻子遭了大罪。
“能不能专业一点?”
瑞戴尔走在后面,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时不时地戳一下狼那毛茸茸的屁股。
“你是狼,不是一只感冒的哈巴狗。”
白狼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回过头,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控诉地看着她。它的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随着它的动作晃晃悠悠,看起来更傻了。
瑞戴尔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地伸过去,把挂在狼耳朵上的一根带刺荆棘摘了下来。
“路好像变了。”
克洛伊停下脚步,她的声音在雾气里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手里的法杖散发着微弱的暖光,勉强照亮了前方几米的地方。原本那条即使布满荆棘也能看出轮廓的小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摇摇欲坠的沼泽地,黑色的泥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地图上没这块地方。”瑞戴尔皱着眉,把那张早已画得乱七八糟的羊皮纸塞回口袋,“这该死的土地又自己长腿跑了。”
“嘘。”
被克洛伊牵着的小塞莲娜突然竖起手指,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在雾气里亮得惊人。
“听。”
除了泥浆翻滚的声音,和风吹过枯枝的哨音。
还有一个声音。
“在那边!”
白狼的反应比谁都快。
几乎是在塞莲娜出声的瞬间,颓废的“感冒哈巴狗”消失了。那身白色的皮毛像波浪一样炸起,后腿猛地蹬地,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接冲进了浓雾里。
“喂!回来!那是沼泽!”
瑞戴尔喊了一声,但那条大尾巴已经消失在了白茫茫的世界里。
“跟上。”
克洛伊叹了口气,挥动法杖。一道道风环绕在三人脚边,托着她们轻盈地踩过那些松软的泥土。
前方的动静越来越大。
“救命——!愿圣光宽恕——退散!退散!”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是——
“嗷呜!”
那是白狼的惨叫。
当三人拨开最后一层如同帷幕般的灌木丛时,眼前的景象让克洛伊那准备好的攻击咒语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在一棵巨大的、根系裸露在外的老柳树旁,是一个巨大的泥坑。
泥坑中央,卡着一位修女。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修道服,头巾歪向一边,露出几缕焦糖色的头发。背上一个比她人还要大的麻布口袋,上面写着“特级小麦粉”。
因为那个口袋太重,她整个人像个秤砣一样陷在泥里,拔不出来。
而那只刚才还威风凛凛冲出去救人的白狼,此刻正抱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缩在泥坑边缘。
“退散!恶魔!退散!”
修女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大概连神都听不懂的经文,手里挥舞着一根足有手腕粗的橡木法杖。
与其说是法杖,不如说是物理超度工具。
“咚!”
那是法杖敲在狼头上的声音。沉闷,结实。
“呜……”
白狼试图伸出爪子把她拉出来。但只要它一靠近,那个看起来柔弱的修女就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那根法杖舞得密不透风,精准地敲击在狼鼻子上。
“呃……”瑞戴尔张大了嘴巴,“这就是……修道院的人?”
“看起来,信仰确实能给人带来力量。”克洛伊抽了抽嘴角,“尤其是臂力。”
白狼看到了救星,立刻转过头,两眼泪汪汪地看着瑞戴尔,那种眼神好像在说:这女人比我还像野兽!
“那个……修女小姐?”
克洛伊往前走了一步,试图用最无害的语气介入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我们不是坏人,这只狼是我们的朋——”
“还有同伙?!”
修女猛地睁开眼。
“女巫!还有邪恶的猎手!”
她的逻辑似乎已经因为过度的紧张而自行闭环了。
“不要过来!这里是圣地!这里有……有光辉的结界!”
她一边喊,一边试图往后退。但那个巨大的面粉袋子成了致命的累赘,反而带着她往泥潭深处又沉了一截。黑色的泥浆已经没过了她的膝盖。
“别乱动!”瑞戴尔急了,“再动你就真沉下去了!”
“别想骗我!你们想抢走修道院最后的粮食!”
修女死死护住那个面粉袋,那是她在绝望中唯一的坚持。
“我们要帮她。”塞莲娜有些着急,她扯了扯克洛伊的袖子。
克洛伊举起钢笔法杖,笔尖在空中划出一个优雅的符文。
风汇聚成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托住了那个沉重的面粉袋,试图将修女从泥潭里拔出来。
然而。
在修女的视角里,这是那个“邪恶女巫”正在对她神圣的面粉施加诅咒。
“异端!休想染指神圣的食粮!”
修女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在绝境中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她竟然解开了那个面粉袋的系绳,双手抓进袋子里,抓了满满两大把面粉,然后借着法杖挥舞的离心力——
“神圣净化——!!!”
呼——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圣净化。
这是一场局部的白色沙尘暴。
克洛伊只看到眼前突然炸开了一团白色的云雾。那是物理意义上的特级小麦粉。
细腻,干燥,呛人。
瑞戴尔下意识地拉起斗篷挡在身前。白狼早在第一时间就把脑袋埋进了土里装鸵鸟。
只有克洛伊站在最前面,保持着那个优雅的举杖姿势,毫无防备地迎接了这场面粉的洗礼。
几秒钟后。
白雾散去。
森林里安静得连虫鸣都消失了。
克洛伊依旧站在那里。
只是她那头原本薄荷绿的长发,此刻变成了苍白的老奶奶色。深蓝色的法袍像是刚刚在雪地里打了个滚。那张总是带着从容微笑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只有两只眼睛眨巴了两下,露出了原本的颜色。
“……”
瑞戴尔从斗篷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然后迅速缩了回去。
肩膀剧烈颤抖,她在努力憋笑。
“噗……咳咳咳!”
小塞莲娜没忍住,发出了像是漏气皮球一样的声音,然后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但那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出卖了她。
就连那只埋着头的狼,此刻身体也在一抽一抽的。
克洛伊缓缓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柔滑,甚至还能闻到一股很纯正的麦香味。
“特级小麦粉。”
她平静地开口,声音因为吸入了粉尘而变得有些沙哑,还喷出了一小股白烟。
“……这种‘试吃’的方式,是不是太热情了一点?”
而在泥坑里。
那位修女保持着抛洒面粉的姿势,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变成了雪人的“女巫”。对方并没有念咒把自己变成癞蛤蟆.
“呃……”
修女的手抖了一下,更多面粉洒了出来。
“那个……你……你生气了吗?”
“生气?没有噢。”
克洛伊抖了抖法袍,又是一阵面粉飞扬。
“我只是在想,既然我已经接受了这袋面粉的洗礼,那我有权利要求分一半做成煎饼吗?”
修女呆滞了两秒。
然后,那张紧绷的脸上,突然涨得通红。
“对、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鞠躬道歉,结果忘了自己还陷在泥里,整个人往前一扑,差点直接跪进泥浆里。
“小心。”
克洛伊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也不顾那沾满泥浆的袖子,稍微一用力,将被“风”托举得差不多的修女彻底拉回了坚实的地面。
修女跌坐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敞着口的面粉袋。
白狼这时候才敢凑过来。
它小心翼翼地绕开那根可怕的法杖,用湿漉漉的鼻子在修女的肩膀上嗅了嗅。
“啊!”
修女缩了一下脖子,本能地想举起“法杖”。
“别打它。”瑞戴尔走了过来,她用自己的斗篷一角,帮克洛伊擦拭脸上的面粉,“它是只傻狗,刚才还想拉你上来。”
白狼配合地叫了一声,还顺便舔了舔地上的面粉。
修女终于确信自己是搞了个大乌龙。
“我……我叫玛利亚。”
她低下头,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手里不安地搓着满是面粉的修道服衣角。
“是山上修道院的修女。因为……因为这几天雾气太大,我不小心走错了路……真的非常抱歉把您弄成这样!”
她抬起头看着克洛伊,眼神里满是愧疚。
现在的克洛伊看起来既滑稽又有些可怜。
“没关系。”
克洛伊摆了摆手,随着动作又抖落了一层粉。
她看着塞莲娜正好奇地用手指蘸她身上的面粉玩,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玛利亚小姐。”克洛伊指了指那根还在修女手里的、看起来就很结实的橡木法杖,“你的魔法,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玛利亚的脸更红了。
“院、院长说,对于心术不正之徒,有时候当头棒喝比祈祷更管用……”
风稍微大了一些,吹散了林间的浓雾。
“我们要去修道院。”克洛伊一边用清洁咒清理身上的灾难现场,一边说。
听到修道院三个字,玛利亚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那个……”她抱着面粉袋子,犹豫着,“如果是借宿的话,我们当然欢迎。但是……但是最近修道院里有些……”
她看了一眼那只白狼,又看了一眼小塞莲娜。
“那些荆棘林变得很暴躁。”
玛利亚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院长说,那是有些东西不想让人靠近。”
“没关系。”
克洛伊重新整理好仪容,虽然发梢里还残留着一点点白色,但这反而让她看起来多了一种柔和的亲切感。
“我们最擅长应对奇怪的事情了。”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玛利亚的肩膀——那里沾着刚才被狼舔留下的口水。
“走吧。这只狼的鼻子还是很灵的,哪怕被打肿了。”
白狼抗议地哼唧了一声,还是乖乖地走到了前面开路。只是这一次,它特意跟玛利亚保持了三米的“安全距离”,并且时刻警惕着那根橡木法杖。
一行人重新踏上了旅途。
只是这一次,队伍里多了一个时不时会对空气道歉的迷糊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