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条被野草和荆棘勉强让出来的缝隙,像是蜿蜒在山脊上的伤疤。
夜色已经彻底沉淀下来,森林里的雾气开始在脚踝处打转,凉飕飕的。
“如果这是所谓的‘捷径’,”瑞戴尔停下脚步,用手里的长弓拨开一根横在面前的带刺藤蔓。
“那我一定要收回刚才给它的那一整块牛肉干。”
走在最前面的白狼停了下来。
它先竖起一只耳朵,像是在确认瑞戴尔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然后,那颗硕大的灰色脑袋才慢慢转过来,那双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红光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它得寸进尺地摇了两下尾巴,那蓬松的大尾巴像把扫帚一样,在狭窄的山路上扬起了一阵灰尘,糊了几人一脸。
“咳咳!你这条笨狗!”
瑞戴尔一边咳嗽一边挥手驱赶尘土,那红色的斗篷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说了多少次了,走路不要扭屁股!”
白狼委屈地呜咽了一声,把尾巴夹紧了一点。它凑过来,用那只湿漉漉的大鼻子,在瑞戴尔的膝盖位置拱了拱。
力道还不小。
瑞戴尔猝不及防,被它拱得往后踉跄了一步,后背撞在了一棵老橡树上。
“干嘛?”瑞戴尔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但白狼只是把脑袋贴着她的小腿蹭了蹭,从左边蹭到右边,又从右边蹭回左边。
“它好像是在……”走在后面的克洛伊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手里的法杖散发着柔和的暖光,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
“它嫌你走得太慢了。”
“哈?”瑞戴尔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在森林里跑的时候,这蠢狗还在吃奶吧?”
“也许它是想保护你。”小塞莲娜从克洛伊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手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魔法书。
“刚才路过那个转角的时候,树丛里有东西在盯着我们,大狗就把你挤到里面去了。”
瑞戴尔愣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正趴在她脚边、用下巴压着她靴子的白狼。身体始终有意无意地挡在风口和那一侧漆黑的密林之间。
“哼。”
瑞戴尔别过头,把那只试图继续往上蹭的大脑袋推开。
“多管闲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在经过下一个满是荆棘的陡坡时,她假装不经意地把手搭在了白狼那厚实的后颈皮毛上。
白狼立刻把身体压低了一些,配合着她的步伐,像是一辆全地形越野车,稳稳当当地带着她跨过了那道坎。
山里的夜风越来越大。
周围的树木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里真的有点不对劲。”克洛伊拢紧了身上的法袍,感受着空气中那一丝丝不自然的魔力波动。
“前面有块空地。”瑞戴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那个……狗停下来了。”
果然,转过一道山梁,眼前出现了一块难得平整的巨石平台。这里背靠着山壁,前面有一棵巨大的枯死松树,正好挡住了风口。
“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克洛伊看了看天色。
“再往上走雾气太重,容易迷路。”
生火并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在有一个法师的情况下。
很快,一堆篝火就在岩石避风处跳动起来。枯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那种黏糊糊的阴冷。
克洛伊架起一口小锅,往里面扔了几块干蘑菇和一点咸肉,再加上从村子里带出来的清水。没过多久,浓郁的香味就开始在这个小小的营地里弥漫。
“吃饭啦。”
原本趴在空地边缘放哨的白狼,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火堆旁,然后在距离锅边半米的地方一个急刹车,乖巧地坐下。
“这真的不是谁家养丢了的狗吗?”瑞戴尔一边从包里掏出最大的一块硬面包扔过去,一边吐槽。
白狼精准地接住面包,它把面包放在两爪之间,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挪了挪,一点点地,像是在做贼一样,往瑞戴尔身边蹭。
瑞戴尔正盘腿坐在火堆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捧着一碗热汤。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白狼立刻填补了那个空缺,继续蹭。
“喂,那边不是有空地吗?”瑞戴尔用手肘顶了顶它那厚实的肋骨,“挤什么挤?”
白狼没吭声,只是把头低下来,下巴搁在瑞戴尔的大腿上。
“呼噜……”
那是从胸腔深处传来的震动,像是一台老式发动机。
瑞戴尔的身体僵住了。
那颗脑袋至少有几十斤重。
“起来!”瑞戴尔凶巴巴地吼道,手里的汤都差点洒出来,“重死了!”
白狼不仅没起来,反而还得寸进尺地闭上了眼睛。它甚至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耳朵压平,让瑞戴尔的手不得不放在它的头顶上。
瑞戴尔的手指动了动。
厚实顺滑,在这个寒冷的夜晚,简直就是天然的暖手宝。
瑞戴尔吼叫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
“……真的很重啊,混蛋。”
她嘴上还在骂骂咧咧,但原本想要推开狼头的那只手,却鬼使神差地变了个方向。
她的手指插进了那厚厚的鬃毛里。
她轻轻挠了两下。
白狼的后腿立刻抽搐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呜咽,整个身体更加软塌塌地瘫了下来,大半个身子都挤进了瑞戴尔怀里。
身材高挑的红发少女,被一只体型比她大两倍的巨兽“淹没”了。只剩下一个红色的脑袋和两只手露在外面。
“噗。”
坐在对面的克洛伊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放下了手里的汤碗,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了那本从不离身的速写本。
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在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你在画什么?”小塞莲娜好奇地凑过来。
“我在记录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克洛伊坏笑着,手下的笔触却异常温柔而精准。
画面上,瑞戴尔的表情被刻意画得有点夸张——那是标准的“傲娇炸毛”脸。
眉毛拧成了麻花,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眼神里写满了嫌弃。
但在那嫌弃之下,是被冻红的鼻尖,和那一抹藏不住的惬意。
而那只狼……
克洛伊把它画成了一只巨大的萨摩耶。它几乎是把整张脸都埋在了瑞戴尔那个并不宽敞的怀抱里。
克洛伊特意加重了笔触,描绘出那蓬松毛发下的温暖,和瑞戴尔正在给狼梳毛的手。
“这就是所谓的‘口嫌体正直’吧。”克洛伊一边画一边小声点评。
“闭嘴!”瑞戴尔恼羞成怒,想要站起来,却被腿上的重量压得死死的。
“我是因为太冷了!”
“是是是。”克洛伊头也不抬。
白狼似乎完全没听到她们的争吵。它在瑞戴尔的按摩手法下已经彻底沦陷了,甚至还翻了个身,露出了最为脆弱的肚皮,示意瑞戴尔换个地方挠。
“得寸进尺!”
瑞戴尔狠狠地拍了一下那软乎乎的肚皮。
“嗷呜~”
白狼不仅不生气,反而抱住了她的手,开始轻咬她的袖口。
火光跳跃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小塞莲娜看着克洛伊画纸上的线条一点点成型。
她看着画里的瑞戴尔姐姐,看着那只傻乎乎的大狼。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眼神里突然多了一点点羡慕。
她悄悄地伸出小手,扯了扯克洛伊的法袍袖子。
“老师……”
“嗯?”克洛伊停下笔,转头看着她。
塞莲娜的脸有点红,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能不能……也把我画进去?”
她指了指画面的角落,又指了指自己。
“我想……我想抱着它的尾巴睡觉。”
克洛伊愣了一下。
她看着塞莲娜那双渴望的翡翠色眼睛。
“傻瓜。”
克洛伊揉了揉那一头柔顺的银发。
“你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怎么能只在角落里呢?”
她翻过一页纸。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这一次,她画的是三个人。
瑞戴尔被巨狼压得翻白眼,塞莲娜抱着白狼的大尾巴笑得露出小虎牙,而克洛伊自己,则坐在一旁,手里端着热汤,嘴角挂着微笑。
背景是漫天的星光,和那堆温暖的篝火。
“给。”
克洛伊撕下那一页,递给塞莲娜。
小姑娘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张画,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了那本厚重的魔法书里。
夜深了。
森林里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一些。
瑞戴尔靠在那块被火烤得暖洋洋的岩石上,任由那只白狼充当了她的被子和枕头。
虽然嘴上说着嫌弃,但克洛伊分明看见,瑞戴尔把脸埋进了那团厚实的毛发里,蹭了蹭。
“晚安,大家伙。”
瑞戴尔的梦呓声很轻,轻得只有那只狼听得见。
白狼的耳朵动了动,没有睁眼,只是把尾巴收得更紧了一些,将那个红色的身影牢牢护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