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墙壁非金非石,摸上去冰冷刺骨,表面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银灰色。
刚走出没多远,两侧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个个嵌入墙体的灯龛。
顾雪汀停在一个灯龛前,秀眉微蹙。
那里没有灯油,也没有灯芯,只有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蓝色石头,静静地悬浮在龛内。
石头并没有燃烧,却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那光芒冷艳而稳定,不随气流摇曳,没有一丝温度,照在人脸上,映得众人脸色惨白。
“这是……”
顾雪汀凑近了些。在那极度的寂静中,她似乎听到那石头内部,传来一阵如同无数只蚊虫振翅般的微弱“滋滋”声。
那声音听得她头皮发麻,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感到了一丝刺痛感。
“这是‘天外之石’。”圆海大师双手合十,对着那蓝石深深一拜,声音虔诚,“先祖手札中有载,此乃当年那位先生留下的‘长明法灯’。传说取自深海鲛人泪,万载不枯,可照见人心之暗。”
顾雪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但她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鲛人泪?夜明珠?不……这绝不是凡间之物。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试探那幽蓝光芒的温度。就在指尖靠近的一瞬间,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手。
在那诡异的蓝光照射下,她的手指……竟然变得有些半透明。她甚至能隐约看到皮肉之下,那暗红色的血管和森白的指骨。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却淡得几乎没有。
顾雪汀只觉背脊发凉:“这光……它穿透了我的手。它……不在五行之中。”
“走吧。”
影山玄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继续前行。仅仅过了十几息,走在最前面的源三便猛地停下了脚步。
“家主,有字。”
众人围了上去。
在甬道正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奇怪石碑。那石碑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玉,表面光滑如镜,甚至能映出人影。在这满是灰尘的地宫里,它竟像是刚刚被擦拭过一样,一尘不染。
在碑面上,刻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图案。
这是一条连绵不断的线条,在石面上盘旋缠绕,却没有尽头。它看似是两个相连的圆环,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扭曲感,仿佛在石面上缓缓流动。
正如道家的阴阳鱼,却又多了一层无法言说的褶皱。
在图案下方,还刻着两行龙飞凤舞的狂草刻痕:
“别信眼睛。这里的路被我不小心拧成了麻花。直线是圆,撞过去才是路。”
圆海大师双手合十,对着那石碑深深一拜,神情肃穆:“阿弥陀佛。此乃‘那位先生’当年留下的法印。这图纹……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无尽轮回的禅机。”
影山玄伯也微微颔首,目光中满是敬畏:“先生留下的教诲,必有深意。”
家臣们虽然看不懂,但也都不敢造次,纷纷低头行礼。
顾雪汀蹲在石碑前,好奇地盯着那个奇怪的图案。
当她看到那句“拧成了麻花”时,她那向来端庄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般关乎生死的箴言,竟被这位前辈说得如同市井炸麻花一般随意。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后神情肃穆的影山玄伯等人,慌忙强行收敛了神色,不敢让他们看到自己这瞬间的失态。
“麻花……拧成了麻花……”
她低声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那个线条的走向。从内侧划到外侧,又从外侧回到内侧,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顾姐姐?”千代见她有些出神,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大家要走了。”
顾雪汀这才回过神来,却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脑子里全是那个让人眩晕的图案。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两侧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灯龛,散发幽幽蓝光,冷得像冰,照得人心里发慌。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血!有血!”
一名家臣举起火折子,照亮了脚下的地面。赫然有一摊尚未干涸的血迹,旁边还散落着几块精铁护腿的碎片。
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刚才那位家臣进洞时受伤留下的。
“我们……走回来了?”另一名家臣声音发颤,“是鬼打墙?”
影山玄伯也不禁皱起了眉。他拔出胁差,在身侧左边的墙壁上狠狠砍了一刀,留下一道白印:“不管是鬼是神,继续走!”
顾雪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腰间百宝囊中拿出量天尺和定星盘,贴着墙壁,一边走,一边专注地测量着。
“顾姐姐,你在做什么?”千代忍不住问道。
“倾角。”
顾雪汀头也不回,声音却有些发紧,“这墙壁……虽然看着是直的,但其实一直在向内倾斜。每一丈,倾斜一分。怪就怪在,这墙壁在倾斜,但脚下却感觉是直的。”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
“家主!刀痕……刀痕又现!”
源三指着前方喊道。
那里确实赫然横着一道刀痕。但令人惊惧的是,那痕迹并未如方才那般出现在左侧墙壁,而是出现在了众人的……右手边。
更诡异的是,那刀口入石的角度,竟与之前截然相反。
宛如有人在镜中斩了一刀,却将镜中之像硬生生搬到了现世。
“鬼打墙!”
一名家臣惊道,“我们在绕圈子……不管怎么走,终究是要回来的。”
“不对。”
顾雪汀推开挡在身前的源三,几步走到那道反向刀痕前,死死盯着那痕迹。
“若是俗话说的‘鬼打墙’,那便是首尾相接的圆环。走完一遭回到原点,所见之景应当分毫不差。”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语速极快,似是在自言自语:
“若是寻常圆环,左便是左。走一万步也不改。刀痕怎会翻到右边?”
影山玄伯闻言,神色一凛,沉声问道:“顾小姐的意思是?”
“既然左右易位,乾坤倒置……”
顾雪汀猛地抬头,看向那幽暗无尽的前路,那些散落的线索在脑中闪过:那一尺一寸向内倾侧的墙壁、石碑上那句看似戏言的“拧成麻花”、还有眼前这互为镜像的刀痕。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闪烁着光芒:
“这就说明,这条路并非天衣无缝的死局!这根本不是寻常的圆环!”
“这条路……只有一面。我们走着走着,把自己走到镜子背面去了。”
她顿了顿,才补一句:
“这条路更像一个……无极回廊。不是首尾相接的同向圆环,而是首尾相接的反向之环。”
顾雪汀从袖中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
她双手将丝帕拉得笔直,随即右手向内一翻,将那原本平整顺滑的绸缎强行拧出了一个半圈的褶皱,再将两头死死按在一起。
原本柔软顺滑的丝帕,此刻呈现出一个怪异扭曲的形状。似圆非圆,似结非结,中间那个翻转的褶皱,像是一道伤疤。
“看清楚了。”
顾雪汀伸出纤细的食指,抵在丝帕的边缘,开始缓缓滑动。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那根手指——
只见指尖顺着丝帕的“正面”滑行,经过那个扭曲的节点时,并未离手,却自然而然地滑到了丝帕的“背面”,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墙壁每走一丈便向内倾斜一分,正如这被强行拧转的丝帕!”
顾雪汀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举起手中那个扭曲的布环:
“那位先生是以大神通,将此方天地强行扭转了半圈,再首尾相连!”
她眼中神采奕奕,继续道:
“先生既留‘撞过去才是路’,此方天地循环之中必有一处间隙,在那个被‘扭’了一把的点上,必有一处先生刻意留下的生门。那里看着是路,实则是此处两重天地的挤压之处!”
“它若有缝合之处,便有扭结之点!扭结处里外相叠,便有可穿之隙。”
顾雪汀猛地闭目,脑海中飞速复盘着一路行来量天尺的所有刻度,随后她猛然睁眼,快步走到此前测量出倾角变化最剧烈的那一处石壁前。
“就在此处。”
她伸出纤长手指,指向那处冷硬的石面:
“这不是墙,是这条路被折叠起来的‘褶皱’。既然无法解开这结,那便只能以特定的角度……撞进去。”
众人看着那实心的石壁,面面相觑。
“我来。”
千代没有任何犹豫,提刀走上前去。她不懂什么倾角。她只知道,顾姐姐指的路,就是生路。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按照顾雪汀指出的那个角度,身体微微侧倾。
“对,是这个角度,撞过去。”顾雪汀轻声道。
千代闭上眼,脚下发力,侧身如电,朝着那面石墙狠狠“切”了进去。
就在她肩膀触碰石壁的刹那——
“啪。”
一声清脆的、像是某种金属拉环弹开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耳边响起。
恍惚间,千代的意识里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身穿繁复圣袍,却翘着二郎腿坐在虚空中的绝美女子。那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奇怪铁罐子,正歪着头,对着她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坏笑。
那女子伸出一只手,比了一个莫名其妙的“V”字手势。
“哟,小影山的后人还挺猛,不过这次,姐姐不在了,后面就拜托你们啦。”
那种撞击硬物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千代的身体就像是切开了一层水幕,那面坚硬的石墙在她触碰的瞬间化作了无数破碎的光点。她直接穿墙而过,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进去了!”
影山玄伯深深地看了一眼顾雪汀,眼中满是震撼与赞赏。
“走!”
众人不再迟疑,护着顾雪汀,紧随其后撞入墙中。
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眼前的黑暗骤然退去。
脚下的触感变了。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种微微震颤的悬空感。
风,从脚下吹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