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觉眼前豁然开朗,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子令人眩晕的违和感。
脚下的触感并非实地,而是一种微微震颤的、泛着淡蓝色微光的光幕。顾雪汀试探着踩了一脚,那光幕竟像水面一样荡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传来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反推力。
透过这层薄薄的光膜向下看去,竟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深渊之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齿轮在缓缓转动,发出雷鸣般的闷响。
热风裹挟着浓重的铁腥味,违背常理地从脚下那无尽的深渊中吹上来,吹得众人衣袂翻飞。
顾雪汀抬起头,瞳孔骤缩。
在众人的头顶上方,赫然悬挂着一片连绵起伏的建筑废墟。残破的石板路、倒塌的墙壁,就这样毫无依托地“倒挂”在头顶的虚空之中。
“我们……在天上走?”
一股强烈的坠落感涌来,顾雪汀的声音有些发紧。
她强忍着恐惧,环顾四周,这道淡蓝色的光幕并非无限延伸,在光幕两侧,依然耸立着巍峨的石壁。
像是一条贴着深渊边缘修建的,没有顶盖的悬空透明走廊。
“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圆海大师看着这上下颠倒的世界,低声诵了一句佛号:“这地宫……本身就是一场大梦。”
“小心。”
走在最前面的家臣举着火把探路,脚步放得很轻。
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那家臣手中的火把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前端那截燃烧的木头毫无预兆地断裂、掉落。切口平整焦黑,像是被某种极高热的丝线瞬间切断。
那团掉落的火焰还没落地,就在半空中被切成了更碎的火星,直至熄灭。
众人瞬间僵在原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是看不见的刀。
“顾姐姐,别动。”千代一把拉住顾雪汀,将她护在身后。
顾雪汀借着周围微弱的蓝光,迅速扫视着四周的墙壁。在左侧墙角一块石砖上,她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狂放笔迹:
“小心脚下,全是看不见的弦。强迫症患者布的局,专治不看路。”
在那行字的旁边,还画了一个极其滑稽的简笔画:
一个小人正闭着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然后被绊了个狗吃屎。
“看不见的弦……”顾雪汀低声复述。
“是‘死光’。”
影山玄伯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密封的皮囊,对着众人低喝一声:“掩口鼻!”
下一瞬,他猛地抖开皮囊。
一大蓬银白色的细腻粉末顺着从脚下吹上来的风,漫天飞扬。
当那些粉末触碰到原本空无一物的通道时,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出现了——粉末被高热灼烧,发出了微弱的荧光。在那光芒的映照下,原本空旷的甬道里,显现出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红色光线。
那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立体蛛网,封死了每一寸前进的空间。
“果然是这东西。”玄伯冷冷道,“先祖手札中提过,这是守门的‘死光’,像无形的刃。”
那光网实在太密,仅容一人侧身勉强通过。
“我去。”
一直沉默寡言的源三站了出来。他卸下了那把夸张的野太刀,脱去了身上那件厚重的防煞软甲,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
源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向前走去。
在那密集的红色光网中,这个巨汉竟然像一只灵巧的猫。他时而匍匐,时而侧身,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巅不差,仿佛他的皮肤能感知到那致命的热度。他贴着光线挪过时,鬓角的汗珠刚冒出来,便被灼得一声轻响,化作白雾。
最惊险的一刻,一块头顶的碎石松动坠落。眼看那碎石就要触发红线,引发连锁反应,源三甚至没有回头,仅凭听风辨位,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轻轻一拨。
碎石改变轨迹,擦着红线飞过,落入了深渊。
几息之后,源三抵达了通道尽头。他在墙壁上一阵摸索,按下了一块凸起的石砖。
“嗡——”
一声轻响,满通道的红光瞬间消散。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快步通过。
穿过光栅区,前方出现了一座断桥。几根粗大的铁索横跨深渊,连接着对岸的平台。
圆海大师重新点燃了手中的“梵火灯”。为了照亮铁索,他将灯芯挑得极亮。
强烈的金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但也同时……投射出了众人的影子。
“小心影子!”
法心大师突然大喝一声。
只见地面上众人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竟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开始疯狂地扭曲、拉长。它们不再是平面的黑影,而是变成了如同沥青般粘稠、立体的黑色触手。
那些触手顺着地面蜿蜒而上,死死缠住了众人的脚踝。
“喝!”
一名家臣拔刀便砍。刀光闪过,那黑影触手虽然被斩断,却在下一秒重新连接,甚至分叉出更多的小触手,缠得更紧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法心与宗觉两位高僧面色凝重,低声诵经。初时声音极低,如同古钟微鸣,但转瞬间便越来越大,在狭窄的地宫中形成了一股肃穆的共振声场。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随着这句真言落下,两人同时跨前一步,将手中刻满符文的金刚杵狠狠插入地面,口中暴喝:“定!”
金石之音炸响。那些疯狂蠕动的黑影触手,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法则钉住,动作瞬间一滞。
下一刻,圆海大师将手中那盏一直昏黄的梵火灯高高举起,须发皆张,舌绽春雷:
“无明本是心头火,燃尽虚妄见如来!——破!”
轰——!
梵火灯的光芒在那一瞬间暴涨,化作一道金色的利剑,刺破了地宫的黑暗。
“吱——!”
那黑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仿佛指甲刮过玻璃般的惨叫,如同遇到了烈日的积雪,迅速退缩。
“源头在那里,千代。”
影山玄伯指着对岸。在断桥的尽头,悬浮着一颗篮球大小的黑色晶体,正如心脏般一张一缩。
千代闻声而动,直接跃上了那根在深渊风中剧烈摇晃的铁索。
在那一刻,她仿佛化身成了一只轻盈的飞燕。脚尖在锁链上轻点,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反弹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掠过深渊。
刀光一闪。
“影山流·断空。”
红绫随风舞动,千代的太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冷凄艳的刀光,斩在了那颗黑色晶体之上。
“哗啦——”
晶体崩碎,化作漫天黑沙坠入深渊。
那些缠绕众人的黑影触手,也在这一瞬间彻底消散,归于虚无。
“那是……”
顾雪汀看着对岸收刀回鞘的少女,那根系着红绫的刀柄在风中微微晃动,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那枚一直贴身藏匿的蔷薇徽章。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她感觉到那冰冷的徽章,竟然泛起了一丝温暖的热度。
就像是在回应某种久违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