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白马寺后山,塔林。

这是埋葬了历代高僧的禁地。

风穿过密密麻麻的佛塔,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卷起地上的枯叶,在月光下打着旋儿。

一棵老槐树的阴影下,影山玄伯正在帮一名家臣系紧背上的行囊,动作利落而沉重。

“束紧了。”他低声喝道,声音冷硬如铁,“这‘防煞软甲’若是松了口子,地下的阴风能吹烂你的骨头。”

那家臣默默点头,眼神坚毅。他身后还站着两名同伴,正最后一次检查手中的火油与绳索。

在他们身侧,是影山家的侍大将(首席家臣),源三。此人身形魁梧,背负着一把长得夸张的野太刀,像樽铁塔般守在一口看起来早已干枯的古井旁,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另一边,圆海大师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手中捧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法心与宗觉两位高僧分立左右,双手紧握着刻满符文的金刚杵,闭目养神,仿佛这满山的肃杀之气与他们无关。

千代内衬着“防煞软甲”,外套一袭紧身夜行衣,紧紧护在顾雪汀身侧,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顾雪汀同样内衬了“防煞软甲”,身着便捷行动的素衣短裙,手里拿着那方定星盘,仰头望着夜空。

那一轮残月,正缓缓向着正中天移动,清冷的月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得她那双眸子愈发幽深。

“影山大人,”她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那口黑洞洞的枯井,压低声音问道,“这就是入口?”

影山玄伯走过来,目光扫过那口古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畏。

“不是入口,是影山家的朝圣之路。”

他声音低沉,“一条只存在于我影山家家主口耳相传中的路。千年来,从未开启。”

“那帮人……那个黎先生和公输班,他们不会在这里设伏吗?”顾雪汀心中疑虑。

玄伯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傲气:“他们进不来。公输班虽然有些鬼才,但他挖得开土,挖不开影。门不开,他们就算把这山掏空,也只能在外头听响。”

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没有先生留下的观星之法,不知道那把‘钥匙’几时落下,这就是个死局。这世上,只有我们才知道那扇门开向何处。”

“钥匙?”

“来了。”一直闭目的圆海大师,突然睁开眼,声音苍老而悠远。

“月行入毕宿,塔影……正中天。”

话音刚落,所有的风声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顾雪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月光之下,那座巍峨高耸的齐云塔,在地面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随着月亮的移动,那道塔影就像是一根缓缓转动的巨大指针,一点一点地移向那口枯井。

当那尖锐的塔尖黑影,终于触碰到井口的瞬间。

“咔——”

一声极其沉闷的机括咬合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下井!”

玄伯一声低喝。

当首的源三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直接跳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家主!”片刻后,井底传来源三变了调的惊呼声,“墙……墙化了!”

众人不再犹豫,鱼贯而入。

借着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顾雪汀看清了井底的景象,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坚硬青黑、布满青苔的石壁,在被那道从井口投射下来的塔影覆盖之处,竟然发生了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异变。

那片石壁……竟然像沸腾的水银一样,表面泛起了一圈圈诡异的波纹。它不再是固态的石头,而变成了一种粘稠、流动、泛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液体。

甚至能隐约映出人脸扭曲的倒影。

“这是……什么机关?”顾雪汀喃喃自语,即使博览群书如她,也从未见过这等奇景。

“别问,快进!”

玄伯大声吼道,“这种状态只能维持半盏茶!塔影一过,这里就是活埋场!”

源三一咬牙,闭上眼,迎着那面诡异的“水银墙”狠狠撞了过去。没有碰撞声,他的身体就像沉入水底的石子,瞬间没入墙壁,消失不见。

千代一把拉住顾雪汀的手:“顾姐姐,跟紧我!”

两人紧随其后,冲入了那片未知的领域。

那感觉极其怪异。

就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薄膜,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瞬间收紧。顾雪汀只觉得眼前一黑,再一亮,脚下已经踏在了一片坚硬且冰冷的实地上。

身后,影山玄伯和圆海大师等人也接连穿了过来。

最后剩下的一名家臣背着沉重的物资,动作稍稍慢了一拍。

就在他半个身子刚刚探进来的瞬间——

“嗡——”

头顶井口的塔影,终于完全移开。

那面如水银般波动的墙壁,没有任何过渡,瞬间“凝固”。

“啊——!”

那名家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倒在通道内侧。

众人猛地回头。

借着火光,顾雪汀看清了让他惨叫的原因,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那家臣的左小腿上,绑着厚厚的精铁护腿。此刻,那护腿连同下面的一大块皮肉,被那面瞬间凝固的墙壁,整整齐齐地“切”掉了。

那断面光滑如镜,甚至连铁甲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那一瞬间的速度太快,太锋利,以至于伤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流出血来。

直到过了半息,鲜血才如泉涌般喷溅而出,染红了地面。

“别动!”

千代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身体挡在了顾雪汀面前,似乎不想让她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顾雪汀虽然脸色苍白,手也在微微发抖,但她推开了千代,快步上前。

“我有金创药。”

她强忍着那股血腥味带来的眩晕感,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青花瓷瓶和干净布条,不顾地上的尘土,直接跪坐在那个受伤家臣的身侧。

那家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本想硬撑着行礼,却被顾雪汀按住了肩膀。

“忍着点。”

顾雪汀的声音温柔。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地为他清理创口,撒上药粉。

两人离得极近。那家臣甚至能闻到这位大小姐身上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少女体香。他那张常年风吹日晒的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自己粗重的气息唐突了这位贵人。

直到包扎完毕,顾雪汀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

“好了。”

那家臣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慌忙别过头去,嘴唇嗫嚅着,半天只挤出一句变了调的生涩中原话:

“谢……谢顾小姐。”

“还能走吗?”影山玄伯走过来,看了一眼包扎好的伤口,神色未变。

那家臣咬着牙,满头冷汗地点了点头:“一点皮肉伤,不碍事。属下……还能战。”

玄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那个紧握刀柄的手,指节更加用力了。

他转过身,将手中的火折子举高了一些。

火光摇曳,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空间。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里……真的是地宫吗?

没有地宫的霉味,空气干燥得过分,甚至带着一股刺鼻的、像是雷雨过后特有的“洁净”味道。

两侧的墙壁也不是常见的砖石,而是一种非金非石的材质,摸上去冰冷刺骨,表面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银灰色。

这哪里像是千年前的地宫,倒更像是一座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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