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清晨的霜气还没散开,沈洛临掀开盖在身上的兽皮,高烧退去后的身体虽然还透着些许乏力,但那种盘踞在骨子里的酸痛已经消散了不少。

他撑着床沿坐起来,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个银色的身影。

壁炉里的火还在细碎地跳着,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沈洛临站起身,刻意忽略了关节深处传来的酸软感,动作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比平时更耗费心神。

他习惯性地伸向门边的挂钩,想要取下那把形影不离的战术匕首和猎弓。

然而,手抓了个空。

原本挂着武器的地方,此时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木桩。

沈洛临眉头微蹙,推开那扇咯吱作响的木门。

门外,末音正背对着他蹲在雪地里。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短装,那是她用旧衣物自己改制的,为了方便在林间穿梭。

听见动静,她敏捷地转过身,腰间那把战术匕首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微光。

“师父,你醒了。”

末音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残雪。她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温顺的表情,反而先一步堵住了沈洛临走向猎弓的路。

“把东西给我。”沈洛临的声音依旧沙哑,他伸出手,目标是末音怀里抱着的那把猎弓。

沈洛临倒不是在逞强。

艾拉送来的补给品已经确定动过手脚,沈洛临不敢再用了。

不想饿死在这里,就必须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冰封世界里撕开一道口子。

要想维持生存,沈洛临必须开拓新的食物来源。

而在这片茫茫无际的雪原上,唯有狩猎。

末音没有动。

她将猎弓往怀里缩了缩,另一只手按住腰间的匕首柄,仰起头,银色的眸子里满是倔强。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昨晚换药的时候,那些化脓的地方还没完全长出新肉。”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迈了一步,将手中的猎弓递了过去,却在沈洛临接手的一瞬间,并没有松开弓身。

“弓可以给你。但匕首,得留在我这儿。”

沈洛临看着那只死死抓着弓弦的小手,又看了看她腰间本属于自己的武器。

这种失身于计划之外的感觉,让沈洛临感到一丝极淡的……新奇。

在这个荒原上,他一直扮演着绝对的主导者,而现在,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女孩,正在试图重新分配他们之间的权力。

“你要我狩猎,却不让我带刀?”

沈洛临挑了挑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属于猎人审视同类的玩味。

末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不容置喙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我有新的规矩。”

末音松开手,指尖在沈洛临的手心迅速划过,带起一阵转瞬即逝的酥麻。

她神情明亮,语气笃定,“从今天开始,你负责远程警戒和寻找踪迹,而近距离的追踪和陷阱布置,交给我。”

沈洛临看着她。

那双银眸里的,不再是恐惧和依赖,而是一种他亲手点燃,如今却反过来将他纳入其守护范围的火焰。

他意识到,在那场失控的龙焰之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的灵魂里被彻底锻造成型了。

沈洛临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末音那张写满了“你必须听我的”的小脸,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猎弓。

“那就走吧,如果你布置的陷阱连一只雪兔都抓不到,我会收回你的匕首。”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林地。

雪后的森林静谧得可怕,只有偶尔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沈洛临靠在一棵冷杉树干上,压低声音,指点着远处雪地上的一串凌乱足迹。

“看那边。梅花状的印记,边缘清晰,说明离开的时间不长。风是从北边吹过来的,我们要绕到下风口,否则它的鼻子比你的眼睛更灵敏。”

末音听得极认真。她闭上眼,龙裔特有的敏锐感官在这一刻全面铺开。

她能听到地下几米处小兽挖掘冻土的声响,能感受到空气中极其微弱的生物气息。

她无声无息地掠过没过膝盖的积雪。

在一处隆起的雪坡下,末音停住了脚步。她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簇近乎透明的银色火苗。那火苗极其微弱,却精准地舔舐着地面上的冰层。

沈洛临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他发现,末音对龙焰的控制力已经达到了一种惊人的程度——她不是在破坏,而是在利用。

冰层被无声地融化,露出下方的枯草和松软的泥土。末音熟练地将几根削尖的木刺埋入其中,又盖上一层薄薄的浮雪。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连周围的雪地都没有被大面积惊动。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传来。

一头浑身雪白、体型比普通雪兔大上三倍的雪狐闯入了视线。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在陷阱边缘不安地徘徊着。

沈洛临缓缓拉开猎弓,箭镞对准了雪狐的咽喉。

但他没有放箭。

他的箭镞始终锁定着雪狐,但余光却捕捉到了另一道银色的残影。

末音动了。

她不是莽撞地扑出,而是选择了一个他都有些惊讶的时机和角度,从侧方灌木丛中如鬼魅般掠出。

沈洛临的瞳孔微缩——那不是单纯的速度,而是将龙裔的爆发力与他教导的潜行技巧完美结合的成果。

她没有直取雪狐,而是封住了雪狐的退路,分毫不差地将雪狐逼向了陷阱的方向。

这不是猎杀,这是一场计算好的围剿。

受惊的雪狐慌不择路,一脚踏入了那个被龙焰软化过的陷阱。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战斗结束了。

末音拎着那头肥美的雪狐,快步跑到沈洛临面前。

她的鼻尖因为寒冷而冻得通红,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但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从未有过的神采。

“师父,你看!”

她将猎物举到沈洛临面前,像是一个在展示勋章的士兵。

沈洛临看着她。

阳光穿透密林的缝隙,洒在她银色的发梢上,将那一头长发镀上了一层近乎神性的光晕。

“做得不错。”

他轻声评价。

这是他第一次给出如此直白的认可。

预想中的夸奖,比她想象中更平淡,却也比她想象中更有分量。

连日来的压抑、恐惧、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纯粹的狂喜,轰然宣泄而出!

“我做到了!师父,我做到了!”

末音激动地原地跳了一下,清脆的欢呼声惊起了林间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

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跟在身后的“师父”的累赘,而是可以并肩作战的“沈洛临”的同伴!

她笑着,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将雪狐丢在地上,又指着陷阱的方向,比划着自己当时的动作:

“它当时就在那里,我一冲出去,它就……然后就掉下去了!跟你说的一模一样!我们……我们成功了!”

她眼眶发热,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喜悦到极致、几乎要将胸腔都填满的滚烫情绪。

沈洛临看着她脸上那比雪原阳光还要夺目的笑容,看着她那双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的银色眸子,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末音的笑声渐渐平息,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个教会她这一切的男人。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也曾这样,在她第一次用木剑击中靶心时,用宽厚的手掌揉着她的头发,用低沉而骄傲的声音说:“做得不错,我的小龙。”

她的父亲,莱茵赛德,那个如山一般伟岸的男人,曾也是她世界里的光。

他教她勇敢,教她荣耀,教她龙裔的强大并非用于破坏,而是为了守护。

末音的目光从回忆中抽离,重新落回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他靠着树干,身影被拉得很长,手中的猎弓还残留着蓄势待发的冷硬,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里,却有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在这片冰封的绝境里,另一束光,正悄然照亮她前行的路。

“师父!”

下一秒,在沈洛临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眼神中那复杂情绪的瞬间,末音已经不管不顾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砰!”

她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胸膛上,力道大得让沈洛临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绷得笔直。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双手下意识地抬起,悬在半空,本能地想要将这个打破安全距离的麻烦推开。

可他没有。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少女身体的温软。

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外套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压抑不住的笑意。

沈洛临的理智在告诉他,应该立刻推开她,告诉她这不成体统,告诉她喜悦是短暂的,生存的威胁并未解除。

然而,他的手在悬停片刻后,却缓缓地、僵硬地落在了她的背上。没有推开,甚至……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安抚性的轻拍。

“……行了,快起来,你把雪都蹭到我衣服上了,还得处理那只狐狸。”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可怀里的人却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听到他这句典型的“洛临式”发言,末音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喜悦的泪水洗过的银色眸子,在阳光下亮得像两颗星辰。

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笑容却比雪地里的日光还要灿烂。

“师父,你真无趣!”

她笑着嗔怪了一句,然后松开手,趁着沈洛临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弯腰,用手套抓起一团蓬松的积雪,俏皮地朝着他丢了过去。

雪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精准地砸在他的肩膀上,炸开一蓬柔软的雪雾。

沈洛临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雪,又看看那个已经笑着跳开、像只狡黠的雪狐一样准备随时逃跑的少女。

这家伙……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沈洛临自然不会放过这种调皮的小鬼。

他扛起地上的雪狐,转身的瞬间,快如闪电地反手一捞,也抓了一大捧最细腻的粉雪,精准地塞进了末音高高竖起的衣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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