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跪在满地油污的纸张中,那模样比死了亲爹还凄惨。周围的警察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慰陷入职业生涯危机的上司。
薇薇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踹了一脚旁边的废铁。
“别哭了督察,我觉得你马上就不用操心表格的事情了。”
“什么?”
就在他身后的废墟堆里,那具蒸汽怪物残骸,突然发出了一阵金属摩擦声。
“嘎吱——”
就像是有无形的磁铁在吸引,那些散落在广场上的金属物件开始违反重力规则地悬浮起来。它们在空中旋转、碰撞,发出密集的叮当声,然后以粗暴的方式重新组合。
“它……它在复原?!”一名年轻警员惊恐地尖叫,手里的警棍掉在了地上。
“不只是这样。”西塞罗站在薇薇安身侧,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团正在重组的金属风暴。
“它在进化,现在,它要动真格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重新站起来的金属巨人看起来更加狰狞,浑身都是赤裸裸的工业骨骼和不断喷涌的蒸汽管线。
而在它的胸口核心处,一道刺眼的金光猛然爆发。
“嗡——!”
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屏障以怪物为中心迅速扩散,像是一个巨大的倒扣金钟。
几个站得太近的倒霉警察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扩散的光壁弹飞了出去,像是被击飞的保龄球瓶,稀里哗啦地撞在路边的灯柱上。
“开火!快开火!”雅克终于反应过来,他从地上跳起来,抓起手枪就是一顿乱射。
“砰砰砰!”
子弹呼啸而出,但在触碰到那层金色光壁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铅弹消失了。
就像是扔进水里的棉花糖,子弹在接触光壁的刹那,分解成了金色的粉末,然后融入了光壁之中,反而让那层屏障变得更亮了一些。
“这不科学!”雅克目瞪口呆,“我的子弹呢?”
“在‘王权’面前,暴力是被禁止的。”西塞罗冷冷地说道。
“在这个领域里,它是绝对的律法,任何攻击都会被视为‘大不敬’而被规则抹除。”
“那岂不是说我的锅也没用了?”薇薇安看着手里那口平底锅,有些遗憾地掂了掂。
“除非你能证明你的锅是上帝赐予的圣物。”
怪物并没有急着攻击。那个重新组合出来的巨大头颅低垂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蝼蚁”。
周围的警察们纷纷膝盖发软,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脸上满是惊恐与迷茫。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站不起来……”
“这是概念压制。”西塞罗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他转头看向薇薇安。
“听着,薇薇安。既然它玩的是概念,那我们就用概念击败它。”
“你有办法?”
“它现在的核心逻辑是‘君权神授’,即它的权力来自于神,不可质疑,不可反抗。”
西塞罗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露出了不断起伏的喉结。
“要打破这个乌龟壳,必须从根本上否定它合法性,我们要在这个封闭的圆环上,用语言凿出一个洞。”
“语言?”薇薇安挑眉,“你要去跟它讲道理?”
“不是讲道理,是审判。”
“薇薇安,掩护我。在我说完之前,别让任何东西打断我的节奏。”
“掩护你?怎么掩护?”薇薇安看着那层无敌的乌龟壳,“我连子弹都打不进去!”
“不用你打进去。”西塞罗迈步向前,走向那个不可一世的金色巨人。
“你只要负责站在我旁边,记得扶我一把,别让我倒在泥里弄脏了衣服。”
“哈?只扶你一把噢,因为扶你一把是兄弟,扶你几把是……”
还没等薇薇安吐槽完,西塞罗已经站在了距离光壁不到五米的地方。
怪物注意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挑战者。它发出了低沉的轰鸣,那层金色的光壁开始流动,无数金色的符文在上面若隐若现,凝聚成了一支支光之长矛,对准了西塞罗。
“卑微的……叛逆者……”
空气中震荡着那个宏大的、充满威严的声音。
“跪下……接受……裁决……”
“裁决?”
西塞罗笑了。那是近乎狂傲的狞笑。
“荒谬!根据1762年让-雅克·卢梭在《社会契约论》第一卷第一章的论述——”
西塞罗的声音并没有很大,但语速很快。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你所谓的君权,不过是强力转化的权利,是服从转化的义务!强力并不构成权利,人们只对合法的权力才有服从的义务!而你的合法性在哪?在那些生锈的齿轮里吗?!”
“砰砰砰砰砰!”
无形的力量撞击光壁,发出了密集的爆裂声。原本无坚不摧的王权领域,在这些代表着“天赋人权”概念的轰炸下,竟然荡起了一圈圈剧烈的涟漪。
怪物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它那简单的逻辑核心卡住了。
它试图反击,数根金色的光矛呼啸着刺向西塞罗。
“小心!”薇薇安下意识地举起平底锅想要格挡。
但西塞罗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语速再次飙升,他甚至无缝切换了语言。
“Darwin, 1859, On the Origin of Species!(达尔文,1859年,《物种起源》!)”
他用英语咆哮,语速快得连薇薇安都只能勉强听清几个词。
“生存斗争!自然选择!适者生存!哪怕是在生物学的范畴里,你也只是一个被时代淘汰的、无法适应工业化环境的畸形产物!你的存在违反了进化的基本法则!你只是一堆依靠着腐烂尸体和陈旧记忆苟延残喘的无机物废料!你理应被拆解!被回炉!被铸造成下水道的井盖!!”
“轰!”
那些代表着“进化论”的英文单词,化作了更为沉重的铁链,死死缠住了刺来的光矛。
光矛在半空中停滞,然后像是遇到了强酸一样,迅速腐蚀、崩解。因为在更高级的“自然法则”面前,“神权”的威慑力荡然无存。
“这就是所谓的……知识就是力量?”薇薇安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平底锅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着西塞罗。他引经据典,从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骂到伏尔泰的讽刺哲学,再从热力学第二定律骂到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
怪物开始颤抖。那层金色的光壁上布满了裂痕,就像是被顽童砸碎的落地窗。
“住口……住口!!”
怪物发出了凄厉的咆哮,它感到恐惧,来自于自我认知的崩塌。
在这个男人的语言风暴里,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权象征,它变成了一堆不合理的垃圾。
“我……我是……绝对的……”怪物试图重组它的逻辑防御。
“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你连自己的泄压阀都控制不住,还想控制这个国家?!”
“噗!”
西塞罗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高强度使用言灵术的反噬,他的喉咙已经充血肿胀,每一次发声都像是在吞咽刀片。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盛。
“老板!”薇薇安冲上去扶住他。
西塞罗轻轻推开薇薇安,最后一步踏出。
此时,那层金色的王权领域已经薄如蝉翼,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现在,我要宣读最后的判决书!”
西塞罗举起那根破破烂烂的手杖,直指怪物的核心。这一次,他用的是那古老而庄严的拉丁语。
“Vox populi, vox Dei.(民之声,即神之声。)”
这一句话,缓慢又沉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响的丧钟。
“人民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是在1789年的巴士底狱,还是在今天的巴黎街头。你的时代,结束了。”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那根手杖重重地点在了满是裂纹的光壁上。
“咔嚓。”
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
“哗啦啦啦啦——!!!”
那道象征着至高无上王权的金色屏障,在这一瞬间彻底崩碎。无数金色的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在夜空中绚烂地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