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如此……接纳吾的力量……让这个世界……聆听湮灭的序曲!』

艾瑞莉娅那残破的意识壁垒,在灾厄之源的疯狂撬动下开始出现了松动。

那感觉像是疲惫的旅人,在狂风暴雨中看到一处看似温暖的洞穴。明知可能通往深渊,也忍不住想踏入其中,寻求片刻的喘息与安宁。

不详的气息在她的身体四周缭绕盘旋,以她蜷缩的灌木丛为中心,脚下的泥土迅速失去水分,大片的龟裂,覆盖上一层灰败的色泽。

大地的生机仿佛被强行污染,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化作一碰即碎的脆弱雕塑。

原本深邃的夜幕,被硬生生染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暗红色。

被浸染的血红云层以违背常理的速度汇聚、旋转,形成了一个覆盖方圆百里的风暴。哪怕远离边缘,也同样能看到这天地异变的一幕。

光影城内,甚至更遥远的其他城市,无数人从梦中惊醒,心悸不已地望向诡异的暗红天空。

普通民众惶恐不安,实力较弱的冒险者和驻守骑士面色凝重。而少数感知敏锐的高等级存在,则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眼神惊骇地望向那个方向。

那里传来的气息,让他们联想到了只存在于古老禁忌典籍中的记载,以及一则封存于千年前的传说故事。

圣辉之剑驻地,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风暴的房间内,洛兰斯特正死死抵着心口,试图用掌心的刺痛压下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悔恨与空洞。

就在这时,那股令他灵魂刺痛的熟悉气息,骤然贯穿了他的意识。其强度、其规模,远超之前在艾瑞莉娅房间内感受到的千百倍。

“这是……?!”他猛地抬头,金色的瞳孔骤缩成针孔大小,望向窗外那片被染红的天空。

“队长!外面!!”薇拉和其他队员也冲到了窗边,脸色煞白。

即使众人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那股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也扼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这景象虽然骇人,但规模和控制力,洛兰斯特觉得远不及前世毁灭世界时那般令人绝望,反而带着一种紊乱。就像……在斗争着。

与此同时的森林中心,艾瑞莉娅的身躯被极为浓郁的灾厄之力所包裹,她的意识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浪潮中,不断下沉……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诱人,令人难以抗拒,直到沉沦。

属于“艾瑞莉娅”的记忆、情感、坚持,变得越来越淡,如同被洪水冲刷的沙堡,迅速消散着。

但令灾厄之源万万没能想到的是,它算错了。

它错误的认为这具容器只是“艾瑞莉娅”,却没料到深藏于这外表之下的内在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段来自另一个世界,平凡、普通,甚至于在这巨大冲击之下,变得有些模糊的记忆。

这股截然不同的灵魂本质,连同容器体内那股极其顽固的龙脉,共同构成了它计划之外的变数。

可能是深夜电脑屏幕映照着赶稿时,那张疲惫却无比专注的脸。

可能是便利店加热后暖手的饭团,在冬日清晨提供的微小慰藉。

可能是早高峰拥挤地铁里,陌生人耳机中泄露的一段熟悉旋律。

对于艾瑞莉娅这番突如其来却不自知的反抗,以及那些它完全不理解的事物带来的影响,灾厄之源显得有点错愕不及。

也正是这瞬间的犹豫,给了另一股力量反抗的机会。

她体内那股被压制许久的龙脉猛然苏醒,狠狠地反咬了一口,将它用于夺舍的力量硬生生撕出了一道裂痕。

 『啧……这爬虫血脉竟如此难缠!』灾厄之源的意识中闪过一丝惊怒。

它没料到,这具容器本身的龙脉居然顽固到如此地步,更没料到那异界灵魂的本质对它的侵蚀产生了某种意料之外的抗性。

这一次的夺舍,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三方意识的混乱角斗场,远远超出了它的意料。

若是继续强行融合,有极大的可能导致容器彻底崩坏,甚至可能惊醒某些它暂时不愿面对的,那来自上古时期的龙族血脉。

哪怕今后可能再无今日这么好的机会,若继续下去,必然会导致它的计划彻底失败。于是,它迅速做出了决定。

没有丝毫犹豫,灾厄之源那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意识,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却。

它果断放弃,将所有用于夺舍和侵蚀的力量强行收回,深深缩回了艾瑞莉娅的意识之中,避免和龙脉斗个两败俱伤。

那引动了天地异象的浓郁灾厄之力,也随着本体的退却而骤然失去支撑,瞬间溃散,如同泡影破灭。

或许是与灾厄的对抗耗尽了力量,又或许是感受到外部威胁暂时消退。

那股龙脉之力在彻底沉寂前,出于最原始的守护本能,分出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力量,勉强稳住了她最致命的伤势。至于更深层的创伤,它暂时无能为力。 

做完这些力所能及的修复后,龙脉那本就暗淡的光芒,也终于彻底沉寂了下去,缩回血脉与脏腑的最深处,陷入了某种休眠状态。

只是在彻底沉寂下去之前,留下了一丝气息,攀附在了她的右手之上。

短短十几秒,那惊动了整个光影城及周边大范围区域的骇人景象便消散殆尽。

天边残留着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红色云丝,正被夜风迅速吹散,仿佛刚才那末日般的景象,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森林中心,那令人窒息的不详气息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枯萎的草木依旧保持着死寂的灰败,龟裂灰败的土地也没有恢复生机。但至少,那持续不断侵蚀万物的恶意停止了。

艾瑞莉娅静静地躺在一片灰败的景色中心,呼吸急促,满面泪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

一切似乎归于平静。

就在异象结束的同时,圣辉之剑驻地中,还沉浸在驱逐艾瑞莉娅不久的众人面面相觑。

而洛兰斯特,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该死的……该死的!我都做了什么!?】

一种混合了误判的懊恼、对未知的警惕以及更加深重的自责感死死扼住了洛兰斯特的心脏。

【我竟然以为驱逐就能暂时稳住局面……以为只要将她隔离,就能像前世一样有观察和应对的时间……】

他按在心口的手更为用力,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掌心,溢出几滴血珠。

【 但没想到,它根本就是个不稳定的炸弹!它甚至等不及完全蛰伏就开始尝试苏醒!】

窗外,夜空正在快速恢复正常,仿佛刚才那覆盖百里的暗红风暴只是一场幻觉。

但洛兰斯特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次失败的降临尝试,是一次危险的预演,是比完全体直接出现更令人不安的征兆。

因为它表明,灾厄的力量正在活跃,正在寻找突破口。

名为悔恨的情绪瞬间充斥了洛兰斯特的脑海。

但比悔恨更先到来的,是自打记忆觉醒以来,寝食难安的每一天中回忆起来的记忆碎片。

前世的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炸开,远比窗外的血色天空更加刺眼。

大陆被无数的堕神造物血洗了一遍又一遍,不分种族,只有最纯粹的恶。

他看见巴卢斯被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爱瑞丝的身体被堕神造物活生生分食、薇拉的身影被尖锐的漆黑龙爪贯穿、他所看重的一切都化作了狰狞的怪物。

那位副队长回头看向他时,她的眼中却不是即将死亡的恐惧,而是……未能对末日中心的身影狠下心的歉意与失落……

无数的平民在哀嚎中化为堕神造物,互相撕咬,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毁灭的种子,不断生根发芽。

而在这片由他所有珍视之人、珍视之物的尸骸与废墟堆砌而成的毁灭图景中央,矗立着一道被鲜血与不详包裹的诡异身影。

那曾经轻柔无比的声音,此刻却混合着无数怨魂哀嚎的叠音,清晰地掠过整片战场,直接贯穿了他的灵魂。

“真是无趣的挣扎啊,洛兰斯特大人~哦不对,应该称呼您为勇者大人才对。这一切啊,可都是您亲、手、铸、成的哦?”

洛兰斯特猛地闭上了眼,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几乎要干呕出来。那股混合着血腥与灾厄的腐败气味,仿佛再次充满了他的鼻腔。 

每一个画面都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艾瑞莉娅跪在地上攥着他的衣角,大声地哭诉着她不是灾厄。

那双红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恐惧、茫然,以及那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对他这个队长最后的信任和乞求。

她似乎还是她,还是那个善于欺骗,试图将世界拖入深渊的恶魔!

而他却在那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驱逐而非当场格杀。他明明有机会的,明明有机会一剑杀了她!

【我竟然……竟然犯了如此致命的错误!不仅低估了灾厄的活跃程度,还错误地判断了它的状态!】

前世记忆的碎片与眼前的景象疯狂重叠。

血色天空,破碎大地,哀嚎众生,那个在废墟中央癫狂大笑的、拥有血色竖瞳的身影……

而这一次,引爆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洛兰斯特。是他那愚蠢至极的最后一点心软造就了如今的局面,也是他一而再的试探,导致灾厄提前苏醒。

温柔的后勤少女?前世的爱慕之人?

不……不能再错下去了。否则,前世的结局,必将因为他的犹豫和愚蠢而重蹈覆辙!

“队长……”薇拉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惊悸余悸,打断了他内心的自我鞭挞,“刚才那是……?”

洛兰斯特猛地回过头,薇拉被艾瑞莉娅贯穿身体的那一幕,与面前的她重叠了一瞬。

其他队员纷纷投来惊恐与探寻的目光。他们都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也看到了那诡异的天地异象,此刻急需一个主心骨,一个合理的解释。

洛兰斯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因为极度愤怒,以及心底里不愿承认的恐慌而颤抖的双手。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队员们,声音低沉,却有着一种不容质疑的决断力:“刚才的异象,你们都看到了。”

“那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某人的魔法。那是……某种极端不详、极度危险的存在被引动,甚至初步苏醒的征兆。”

他没有直接说出“灾厄之源”这个词,但话语中的分量已经足以让所有队员面色发白。

所有人都不禁联想到了艾瑞莉娅,但却没有一个人提及,只是对自己的队伍中隐藏了这么一颗不稳定的超级炸弹而心悸。

“薇拉副队长,”他目光转向薇拉,语速快而清晰,“你立刻带一队人,加强驻地及周边警戒,尤其是北部森林方向,严禁任何人靠近。”

“然后麻烦你以圣辉之剑的名义,紧急联系教会和魔法行会,请他们探测周边灾厄之力的强度等级,我需要确凿的答案,还有它的行踪。”

“是,队长!”薇拉立刻领命,但眼中仍有疑虑,“队长,那莉娅她……”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毕竟艾瑞莉娅刚从驻地离开不久,方向似乎也是……

洛兰斯特的眼神闪过一抹狠厉,用强硬的语气开口道:“薇拉副队长,你的任务是立刻马上前往教会,收集情报,其余的事情之后再说。”

“是!”薇拉被那一瞬间的目光瞪的身体一僵,咬了咬唇,不再多问,转过身后迅速点了几个人离开。

“其他人,”洛兰斯特扫视其余队员,“保持最高戒备,停止一切委托和任务。没有我的命令,禁止离开驻地!”

“是!”队员们齐声应道,虽然心头依旧被不安笼罩,但队长的冷静和清晰的指令让他们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

但是在这之中,洛兰斯特能听到一些异议。

“难怪队长最近一直拉个脸……”

“话说艾瑞莉娅不是队长捡回来的吗?他那一个月考察期白考察了?”

“我们的小队居然有堕神造物……还好队长及时发现了!不过,队长是咋发现的?”

随着议论声远去,房间内只剩下了洛兰斯特一人。他猛地关上门,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

死寂重新降临,只剩下了他粗重的呼吸,以及窗外那片令他灵魂刺痛的异象余波。

【我必须尽快觉醒血脉,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但在那之前……我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它的确切位置和状态,需要知道它下一步会做什么,我此前的鲁莽行动……绝不能再犯。】

【教会和行会的力量……希望他们能捕捉到这次异常波动的蛛丝马迹。这次爆发虽然短暂,但动静极大,必定会留下痕迹。】

驱逐时的犹豫,现如今已经酿成了大祸。

现在灾厄初步苏醒,不能再给它任何成长、适应的机会。必须在它力量还未完全恢复之前,将其彻底抹杀!

他猛地一挥剑,语气之中再无对那道黑发红眸身影的丝毫留恋,只剩下了对她的满腔怒火与杀意。

“下次见面,可就不是用一个简简单单的战技了……艾瑞莉……不,灾厄!我定会将你的脑袋一剑砍下,再不会给你任何辩解和蛊惑人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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