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莉娅踉跄地冲下驻地后门的小径，几乎是被惯性推着往前跑。

脚下的碎石和枯枝不断绊着她，每一次踉跄都牵扯着颈间的伤，更多温热的液体顺着锁骨流下，浸湿了前襟。

她现在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

身后那片曾经温暖的光——驻地窗口透出的、她亲手擦拭过无数次的昏黄灯光，此刻变得格外讽刺。

她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个红发的身影持剑追来，一剑把她捅个对穿。

“呼……哈……”

肺部像要炸开，喉咙里灌满了刺骨的冷风和浓郁的血腥味。

一个没注意，她一脚踩在了一块湿滑的苔藓上，整个人摔进潮湿的落叶和泥土中。

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血腥味涌进鼻腔，泥水灌入嘴里，激的她一阵干呕，连忙吐了几口出去。

脖颈的伤口还在渗血。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流下，滴在落叶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刚才在房间里强撑的力气，此刻像是被彻底抽空。

寒冷、疼痛、失血带来的眩晕，还有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感，在放松下来的一瞬间涌向了脑海。

 『看吧，这便是汝反抗吾的代价。』  脑内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令人极度不悦。

『若早些顺从吾，何至于此？』 

艾瑞莉娅没有回答。

她将脸埋进泥土里，双手抠进地面，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是身体在失温、失血，以及心态受到巨大刺激下的本能反应。

原来心真的会痛到麻木……

那些温暖的笑容、关切的叮嘱、围坐在餐桌旁的喧闹……真的可以在一瞬间变成锋利的刀子，把她捅得千疮百孔。

“没有。”

“一秒也没有。”

那两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万斤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她甚至能清晰回忆起那个红发青年说这话时，那双金色眼眸里的冰冷和厌恶。

对，厌恶。

他看她，就像在看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甚至充斥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与憎恨，简直莫名其妙。

 『愚蠢。汝还在为那些虚假的情谊哀悼？』  它的声音充满了讽刺，令艾瑞莉娅从刚刚的一幕幕中回过神来。

『抓紧时间离开这片区域，汝流下的血会引来那些不入流的垃圾。而汝现在这模样，连只地精都对付不了。』 

艾瑞莉娅艰难地撑起身体，脖颈的伤口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崩裂的更为刺痛。

她闷哼一声，抬手死死按住伤口，掌心立刻就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要止血……不然会失血过多，死在这里的……】

她撕下已经被划破的衣摆，摸索着缠上脖颈。

黑暗和寒冷让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视野也开始阵阵发黑，根本使不上力气。

『吾的力量可以让汝这点伤势瞬间恢复，何必……』

“你给我闭嘴……！”

艾瑞莉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意思却很简单。

布条一次次滑脱，粗糙的边缘摩擦着翻开的皮肉，疼得她眼前发黑，眼泪不断涌出。

 『何必自讨苦吃？』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意识因为痛苦和寒冷而逐渐模糊时，会变得柔和放松，甚至带有一丝蛊惑的意味。

 『只需接纳吾的一丝力量，痛苦便会消失，伤口会愈合，寒冷会退去。汝便能活下去，极其轻松地活下去。』 

“用你的力量活下去？”艾瑞莉娅终于勉强打了一个死结，尽管鲜血仍在缓慢渗出，但至少能够拖延一些出血时间。

她扶着旁边潮湿滑腻的树干，艰难地站起身，继续反对着脑子里的声音。

“然后呢？变成你的傀儡？像木偶一样，看着你用我的手……去做那些你想做的事？你做梦！”

 『毫无意义的坚持。』  灾厄之源的声音再次冷了下来，甚至有些不屑。

 『看看汝现在的样子，如同丧家之犬。尊严？本心？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那些抛弃汝、伤害汝的人，可曾在意过汝的本心？』

闻言，艾瑞莉娅的身体猛地一顿。

洛兰斯特冰冷的眼神、薇拉痛苦沉默的侧脸、队员们惊恐躲闪的目光……画面在脑中重新闪现。

 『汝被抛弃了。』  那声音幽幽地陈述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汝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只有吾，与汝同在。接纳吾，吾便赐汝力量。强大到无人可欺，无人敢弃。届时，汝可向这个世界，讨回一切。』

讨回一切……

这四个字带着某种黑色的魔力，在她空洞的心房里激起一道危险的涟漪。

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燃料，几乎要被那一声声低语点燃。

但就在火星即将燎原的前一瞬——

艾瑞莉娅猛地抬起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有些混乱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代价……”她喃喃重复，嘴角却扯出一个弧度，“向我讨要代价的，不正是你吗，老东西？”

她倚着树干站起身，望向夜色的深处，目光却像是看到了的更远的方向。

“是你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钻进我脑子里，是你让我被当作怪物，是你毁了我刚刚抓住的……希望。”

她的声音不再激动，只剩下疲惫到极点后的清晰与淡漠。

“现在，你又想用给我力量这种弱智理由当诱饵，骗我把自己彻底卖给你？到现在……你依旧把我当个傻白甜看待，是吗？”

 『……』  脑内的声音沉默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她在这种境地，思路居然还能这么清晰。

随即，它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

 『牙尖嘴利。当汝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时，看汝是否还能如此嘴硬。』 

“那你就看好了……！”艾瑞莉娅咬紧了牙关，重新站直了身子后，缓步顺着小径，继续向前走去。

“看看我是如何……完美承接这个……由你开创的退队流剧本的！老不死！”

她彻底无视了脑中试图继续蛊惑自己的声音，不断前进。

身后的灯火早已不见踪影，周围只有呼啸而过的夜风与树林发出的沙沙声响，刺激着艾瑞莉娅紧绷的神经。

她已经不知走了多远，只知道双腿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干涸的血迹擦在眼角的感觉很不舒服。

【嘶……看不清了……】

于是她又用另一只手揉了下，结果视线更模糊了。

黑暗和寒冷如同粘稠的液体，将她逐渐包裹，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力量和意识。

终于，她还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躯体，一脚踩上了一块碎石，脚腕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人直接摔入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这一摔，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强撑的意识似乎终于到达了极限，脖颈的伤口再次迸裂，肋骨折断处的剧痛，冰冷的夜风灌入口中，呛得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后又逐渐衰弱的哀鸣。

她感觉自己正在沉入冰冷的海底，所有的声音和感觉都变得十分遥远。而那个冰冷的声音，如同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变得无比清晰……

『汝的这身血脉，比起吾的力量来看还真是奇特。刚刚在勇者面前展露的冰山一角……若是继续加以利用，或许……会令吾等的力量更进一步。』

灾厄的声音再次想响起，回荡在艾瑞莉娅越发模糊的意识中。

『能与吾相抗衡，想来……也非凡俗。既然如此，就让吾再好好地多利用一下吧……』

随着灾厄的话音落下，艾瑞莉娅只觉得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都在这个瞬间爆发出了令人精神崩溃的剧烈痛楚。

她能感觉到意识被撕扯成碎片，在沸腾的熔岩与极寒的冰窖之间反复横跳。

穿越的前世今生，原主的一切，所有的记忆、情感、执念，都被这两股力量打碎搅拌，折磨着她的神经。

洛兰斯特冰冷的“一秒也没有”。

薇拉沉默退后半步的侧影。

驻地温暖的灯火在身后熄灭。

更久远的记忆里，无数双漠然嫌恶或淫邪贪婪的眼睛……流浪，饥饿，被驱逐，被世界遗弃的彻骨寒冷……

万家灯火，却一盏……也未曾留给她。

这些画面，这些感觉，成为了灾厄引诱她堕落的，最完美的契机和诱饵。

那充满蛊惑之力的低语在痛苦的风暴中愈发清晰。

『看吧……这就是你珍视的家给你的回报。』

『痛苦吗？怨恨吗？那个你信赖的队长，那些你守护的同伴，他们可曾有一秒相信过你？』

『接纳吾，何须向虚无的世界复仇？第一个要撕碎的，不就是那个负心的红发勇者吗？让他为背叛付出代价。让所有抛弃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艾瑞莉娅蜷缩在冰冷潮湿的灌木丛中，身体被剧痛刺激的不由自主地痉挛着。

体内那两股力量所产生的冲突，早已超出了她这具凡人之躯能够容纳与理解的范畴。

它们反复碾磨着她的神经，将她的意识推向彻底崩解的边缘。

『毁灭吧。』

低语裹挟着无边的负面情绪，与体内冰冷的灾厄之力，在这个瞬间一同攀升到顶峰。

一个清晰的念头兀地划过她沸腾混乱的脑海。

这一切……都该毁灭！

那个曾给予她绝对否定的男人，那些沉默转身的背影，那片虚假的温暖灯火……

这个冰冷、残酷、从未真正接纳她的世界，以及此刻正在她体内肆虐，带来无尽痛苦的这两股力量……都该死！

既然活着只剩下无尽的痛苦，背叛与折磨，既然连自己的身体和命运都无法掌控，既然这个世界对她只有恶意与驱逐……

『杀了他们……』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她脑中尖叫，『第一个，就是尚未觉醒的勇者！撕碎他！让他也尝尝被背叛、被贯穿的滋味！』

『然后是那些冷眼旁观的所有人！一个都别想跑！』

但紧接着，更深的虚无感淹没了艾瑞莉娅被无限放大的恨意。杀了他们又如何？

这个世界从来就是这样冰冷残酷……这样的世界，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那就……一起毁灭吧！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她感觉自己本应如此，这才是真正的她。

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演戏啊。演戏……那都是为了生存下去所做的表演……

要是有了力量……呵，是啊，有了力量还演个屁啊？全部宰了！一个不留！

在这之前，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那个该死的红毛！给那对金色的眼珠子抠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哪怕一秒是真心的！

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家伙……也要死！一个都别想跑！全部撕成碎片！

『正是如此……』灾厄之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慈和的诡异韵律，如同慈父般安抚着她。

『接纳这份权能……拥抱真实的愤怒与憎恨……让这身龙血成为吾等伟力降临的通道……让这腐朽的世界，聆听灭世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