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狼堡以北,曾经的冰湖早已被更深厚的积雪覆盖。
原本的猎人小屋早已塌陷,只剩几根腐朽的木梁斜斜地插在雪地里,诉说着光阴的残酷。
末音停在了一块半掩在积雪下的花岗岩前。
那石头的棱角早被百年的风霜磨平,变得圆润而笨拙。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冷的石面,拨开那一层厚厚的霜白。
两个字迹显露出来。
虽然模糊,但那一横一划间透出的劲道,依旧能让看的人感受到刻字者当年的力道。
归雪。
末音的指尖在“归”字的最后一撇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指尖被冻得发白。
她银色的长发在寒风中疯狂舞动,拂过她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却掩不住她眸底深处偶尔跳动的一抹幽光。
那是百年前的火光,也是她这一生都走不出的余温。
“陛下。”
希尔娜走上前,压低声音提醒。
“此地风大,营帐已经扎好,请陛下移步。”
末音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石头,仿佛能透过这块破石头,看到那个男人在火光下挥动匕首的背影。
一旁的见习女官莉莉丝缩着脖子,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块花岗岩,小声嘟囔。
“希尔娜老师,这块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吗?看起来就是随处可见的荒野废石,连个魔法阵都没有……”
希尔娜神色一凛,立刻制止了莉莉丝的妄言。
她轻声叹息,语气复杂。
“闭嘴,莉莉丝。有些名字,本身就是信仰。而这里,是信仰的开端。”
末音终于收回了手,她转过身,声音冷得没有起伏。
“就在这里扎营。”
她要守着这片废墟,守着这个名字,等待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哪怕这只是一场跨越百年的守株待兔。
……
模拟副本:余烬之誓。
归雪小屋。
壁炉里的松枝烧得啪嗒响,偶尔溅出一两颗火星。
沈洛临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支水晶试管。
试管里流淌着湛蓝色的液体,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粘稠而诡异的质感。
那是艾拉留下的炼金药剂。
“过来,喝了它。”
沈洛临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响起,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
末音正蹲在角落里整理干草,听到声音,身体僵了片刻。
她看着那支散发着微光的试管,心底升起一股本能的排斥。
那种颜色,太像那些冷冰冰的炼金实验室里的东西了。
但她抬头对上沈洛临的视线时,所有的抗拒都悄然瓦解。
她乖巧地走过去,接过试管,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
那一小块皮肤传来的热度,让她原本慌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药剂入口,先是极度的冰冷,仿佛吞下了一块万年不化的碎冰。
但紧接着,那股冷意在喉间炸裂,化作滚烫的暖流,顺着血管冲向四肢百骸。
这些日子里积攒在骨髓深处的寒气,在这一刻被蛮横地驱散。
末音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沈洛临的手腕,细弱的手指用力收紧。
“师父……好热……”
沈洛临任由她抓着,眉头微微舒展。
“你的身体太虚了,这是恢复的必要过程,忍着。”
末音重重地点头,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份因为药剂而产生的恐慌,竟然奇迹般地被这种短暂的温存抚平了。
只要他在,好像这些痛苦也不算什么。
第二天,雪后初晴。
北境难得漏出了几缕金色的阳光,洒在结了厚冰的湖面上,晃得人眼晕。
为了改善伙食,沈洛临带着末音来到了湖心。
他用战术匕首在冰面上凿出了一个圆孔,又用细长的树枝和兽筋做了个简陋的钓竿。
“看着,鱼线绷紧的时候就拉。”
沈洛临坐在冰洞旁,手里拎着一根树枝,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又让人觉得他是在指挥一场战役。
末音学得非常认真。
她蹲在沈洛临身边,双手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冰洞。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寒风虽然停了,但空气依然冻人。
末音转头看了一眼沈洛临。
他的手暴露在空气中,因为长时间握着钓竿,指节已经被冻得通红。
末音咬了咬嘴唇,她悄悄挪动了一下身体,靠近了他的手。
她闭上眼,努力感悟着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
一小簇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银色火苗在她的指尖跳跃。
那是龙焰,虽然还没成型,但已经带上了一点温度。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簇火苗凑到沈洛临的手边,想要为他驱散一点寒气。
沈洛临感觉到手边传来的热意,动作顿了顿。
他垂下头,看着那个满脸紧张、生怕火焰熄灭的小姑娘。
那火焰很小,其实起不到多大的取暖作用,但在这一片白茫茫的死寂世界里,这点光亮却显得格外刺眼。
“师父,暖和一点了吗?”
末音小声问着,眸子里满是纯粹的期盼。
沈洛临喉结微动,迅速将视线转回冰洞,语气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
“别浪费力气做多余的事。鱼上钩了。”
他猛地一提竿,一条肥美的冰湖鳟鱼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冰面上,疯狂地拍打着尾巴。
“钓到了!师父,我们钓到了!”
末音欢呼雀跃地扑向那条鱼,笑得像个得到了珍贵糖果的孩子。
在那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背负的血仇,忘记了那些追杀她的士兵。
她觉得,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沈洛临看着她抓着鱼乱蹦的样子,心里那个“怕麻烦”的念头再次晃动了一下。
但他的理智很快就回归了原位。
这种安宁是偷来的,是建立在谎言和交易之上的幻象。
当他们提着鱼回到归雪小屋时,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艾拉依旧穿着那一身深蓝色的裙装,在这片荒芜的废墟前,她显得如此挺拔且格格不入。
她身后停着一辆简易的雪橇,上面堆放着几个沉重的木箱。
看到沈洛临和末音回来,艾拉的视线在末音那条还在扑腾的土腥味鳟鱼上停留了一秒,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来洛临先生的适应能力一如既往地出色,在这种地方,都能过得有声有色。”
末音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下意识地往沈洛临身后躲了躲,指尖死死攥住他满是鱼腥味的衣角。
那个女人身上昂贵的熏香气,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东西带来了?”
沈洛临神色如常,他走上前,自然地挡住了艾拉投向末音的锐利目光,接过沉重的补给箱。
艾拉没有理会沈洛临,而是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铁盒。
盒子上面印着帝都最出名的甜品店标志。
她走到末音面前,微微弯下腰,将盒子递了过去,目光却越过末音的头顶,状似无意地落在沈洛临身上。
“洛临在帝都时,最喜欢用这家店的糖渍梅子佐茶。”
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想,他的学生,口味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尝尝看,喜不喜欢。”
末音呆呆地看着那个盒子,没有伸手去接。
那精致的包装,与这间破烂的小屋、与她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
这盒梅子,代表着一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也代表着沈洛临和这个女人之间那种她插不进去的默契。
艾拉的姿态,不像是在送礼,更像是在俯瞰一只误闯禁地的野猫,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
一种居高临下的、身为“女主人”对路边野猫的关怀。
她低着头,指尖几乎要陷进那条还在扑腾的、带着土腥味的鳟鱼身体里。
鱼的腥气、柴火的烟气、师父身上淡淡的松香……这些她刚刚习以为常的,“归雪”的味道,在那个女人靠近的瞬间,就被一种华丽而陌生的甜香彻底覆盖。
那盒子上精致的烫金花纹,刺得她眼睛生疼。
原来,师父的世界,是这种味道。
而她,和她手里这条鱼一样,不过是这片荒原上,沾满泥泞的、格格不入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