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顶之下,艾德里安牧师的声音像钟生一样响。

他站在讲台前,手掌抬起,仿佛像是在接受神启一样。他的语气不再是平日那种温和的哀稳的声线,而更像一位在演讲的大独裁者,所诉说的话坚强了信徒们的信心,让所有人一起坚定得向着神所指明的方向前进。

「桥南——」他开始念颂国教经典桥南记,整座礼拜大堂的与会着皆安静聆听。

「桥南跪在冰冷的石地上,不是为了讨价还价,也不是为了替自己辩护;他只是把额头贴下去,像把自己交出去那样,虔诚,却近乎悲怆地问:为何义人仍要受苦?」

牧师将那句话讲的富含感情且悲怆,就像一根钉子,钉进人群的胸口。

而站在牧师身侧、跟着诵读的莱娅——却在某个字音上,突然停住了。

她的视线还盯着稿纸,魂却像已经不在这里。

不是走神那种「一秒的恍惚」,而是更深的、整个人被拉离现场的空洞。她的眼神涣散,对外界的变化没有反应,像是灵魂出俏一般。

牧师仍在忘我的讲道。

「主允许试炼降临到桥南,并非出于残酷;他要众人明白:世上并非善恶分明,行善并非有善果,作恶也并非有罪罚,不要把「受苦」简化成「你一定犯了罪」。人非圣贤,我们不是我主,具有分辨其所降下试炼的权能,你为何遭受苦难的答案也不是一句话就能盖棺论定。 」

——主允许试炼降临,我们不是我主,具有分辨其所降下试炼的权能,你为何遭受苦难的答案也不是一句话就能盖棺论定。

那些字像火星落进干草。

莱娅的脑海里,某个堵塞她已久的问题在一个瞬间,突然啪的一声消失了。

(神的试炼!)

她一直就是这么活的。

从饥饿到失去名字,从不会语言连开口都困难,从被赶、被打、被冷风吹到发抖……到最后,她被教会捡回来,给她一口粥,一块面包,一张床,一个可以喘气的地方。

她欠教会了太多了。她欠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还不完。

所以她才拼命做事。

所以她才甘愿把自己塞进教会的规矩里,表现的像是「我值得被救」,并把这件事硬生生刻进骨头里。

因为她忘不了自己来到这世界经历了什么,只有将自己的目标放在报恩上,她才不会想起——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所遭受的。

她知道有「神」。

不是「相信」,是知道。

那段记忆像梦又不像梦,清晰得让人想忘却都不行。

「你想要什么能力?」

那道声音问她。

而她那时候,居然还敢抬头,毫不犹豫地回:

「我要全宇宙的力量。」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的是狂妄到想把自己埋进教会地板下面的程度。

神当然没有把「全宇宙的力量」塞进她手里。

祂给的是更像玩笑、却又残忍、又在某方面上有用的东西——一个「宇宙发明索引」般的能力:只要她想做什么,脑中就会跳出详细蓝图,材料、工具、流程,清清楚楚;但不提供原理,不教你为什么,只丢给你怎么做。

还顺便丢下一句——有代价。

代价是什么?

她曾以为代价就是:她穿越后,身无分文、语言不通、又饿又冷,连「想发明」都找不到材料。

她也曾以为代价就是:她一开始失去说话能力,连求救都做不到。

但今天,在「义人受苦」四个字被艾德里安牧师说出口的瞬间,莱娅突然意识到——

自己的代价可能还没结清。

试炼可能还没结束。

而她最害怕的不是「受苦」本身。

是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带来这里,这个卡莱诺教会,不是因为幸运。

而是因为——有人要她来到这个地方去。

她的呼吸变得很急促,表情惊恐的像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存在。

台下有些小骚动。

修女长的眉头先皱起来,她示意牧师,牧师也注意到异常,侧过身,看向那个停住的小小身影。

艾德里安牧师伸出手,摸了摸莱娅的头。

那个熟悉的动作让莱娅感到安心。

一年前,她还是个快冻死、快饿死、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孩子时,某只手也这样落在她头上——不嫌她脏,不嫌她臭,只是默默的为自己按手祈祷,掌中心的温暖,像向莱娅问候说:妳还有关心妳的人。

莱娅这才从自己的失神中反应过来。

她眨了眨眼,眼神涣散,像刚从很远的地方被拉回来,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两个字:

「义人……」

「孩子,下去休息吧。」牧师轻声的向着莱娅说。

修女长立刻下令,玛丽莎修女把莱娅抱下去。

玛丽莎修女没有多说,干脆俐落地把莱娅抱起来,离开礼拜大堂。她的手臂很有力,抱人的姿势也很熟练——那是长期照顾病患与孩子的人才会有的熟练。

走廊的光线从一侧的窗户往内照射,将走廊给用温暖的阳光给照亮。

「孩子,不舒服吗?要不我抱妳回宿舍休息?」玛丽莎修女低声问,语气里全是担心。

莱娅想说「不用,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来回应。

但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要不我帮忙看看?我有一点点医学经验。」

玛丽莎修女原本以为是热心跟进来的教友,刚想跟那位教友提醒目前所在区只有教会人员才能进入,结果一抬头,看到的是一身魔女服、头戴魔女帽、笑得像在看有趣事的魔女莱娜。

空气瞬间降温到可以结冰。

「不了,谢谢。」玛丽莎修女态度大转变,直接把莱娅护到身后,像母鸡护小鸡那样,视线锐利得能把莱娜的身体戳个洞,「请妳离开教会走廊。」

莱娜立刻双手举起,很浮夸的投降。

「哇、哇!我只是路过!真的只是路过!」她眨眨眼,还不忘补一句,「而且妳这样讲,好像我在走在走廊上就会腐化人欸。太伤人了吧…修女姐姐。」

玛丽莎修女的表情只有一句话:妳最好给我滚远一点。

莱娜撇撇嘴,视线却越过玛丽莎修女,看向后面的莱娅。

那眼神不是恶意——反而像猫看到一团快要掉下桌子的毛线球。

她想伸手去抓住。

莱娅没有对莱娜的视线做任何回应,只是把眼睛垂下去,把自己藏回那个熟悉的沉默里。

玛丽莎修女直接抱着她远离莱娜,几乎是把莱娜当成危险来远离。

回到宿舍后,玛丽莎修女替她倒了杯温水,又把被角拉好,将躺在床上的莱娅打理好。

「妳先躺着。」她蹲在床边,摸了摸莱娅的额头,「没有发烧……那就是太累了。最近伤患很多,妳跟莉亚都被拉去帮忙,妳又总是逞强。」

莱娅想反驳「我没有逞强」。

她只是觉得——自己对教会有所亏欠,还债罢了,而且做事能让她不再胡思乱想。

但她最后只点了点头。

玛丽莎修女又叮嘱几句,才起身离开。房门阖上时,那声「喀」像是把整个世界关在外面。

房间安静下来。

安静得可怕。

莱娅盯着天花板,脑中却一直回荡牧师的话——世上并非善恶分明。

这在某些程度上点醒了莱娅。

她欠神吗?

她欠——

(不,我什至连有没有欠不欠都不知道。)

因为她甚至不知道神把她丢来这里、这个世界的理由为何,是要她做什么吗?

她只知道自己怕。

怕「试炼」还没结束。

怕下一个代价会更大、更痛。

怕她好不容易抓住的这点温暖,会被某只看不见的手,轻描淡写地夺走。

就在她的指尖微微发冷时,窗户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咚」。

然后又是「咚」。

像有人用指节敲玻璃——很有礼貌,但是那边不是大门啊。

莱娅转过头,看到窗外一张倒挂的脸。

——莱娜。

她像一个违法入侵的小偷,出现在窗户外面,帽子还差点掉下去。

「嗨,小莱娅。」她用气音说,还比了个嘘,「妳现在是休息时间对吧?那我就来——合法的借走妳一下下。」

莱娅的眼神写满「哪里合法?」的疑问兼吐嘈。

莱娜像没看懂莱娜的眼神,手一伸,用魔法直接把窗扣弄开——动作熟练到让人怀疑她这不是第一次犯罪。

「来。」她伸出手,「我们出去晃晃。」

莱娅坐起来,第一反应是拒绝。

「不——」

「嘘!」莱娜立刻把食指竖在嘴边,「我知道妳要说什么:『我欠教会』、『我不能乱跑』、『修女长会杀了我』——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应付第三个我最有经验,只要我们跑得比修女长的圣杖还快就好。」

莱娅:「……」

妳还挺骄傲是吧。

她刚要开口,莱娜已经像抓小猫一样,把她抱起来。

抱着的力道不至于紧,却刚好卡在「妳挣不开」的那个尴尬区间。

「走啦。」莱娜笑得很开心,「妳一直窝在教会,会生病的。妳是灵族,听说灵族会需要有时后晒晒太阳,与大自然相处,要是没有这样子是会生病很麻烦的,到时候教会还要想办法帮妳治病,先跟你说,治这个病是很贵的。」

「……我没有生——」

「有。」莱娜秒回,「妳有!而且是心病。妳刚刚在礼拜大堂那个『灵魂出窍』的表情,我差点以为妳要直接飞升。结果不是,妳只是——在想一些很沉重的东西。」

她拖着莱娅往外走,语气突然放轻了些,像怕踩到她心里那块裂缝。

「所以,我觉得妳换个地方与环境想想会比较好。」莱娜说,「这是我这个天才魔女的建议。免费的喔,妳赚到了。」

莱娅本来要争辩,结果脑中那句「义人受苦」又再一次浮现了一下。

她突然想知道——如果离开教会,她会不会遇上试炼之类的。 。

于是,她没有再用力真挣扎。

只是沉默地、被半强迫半拖着,走出了宿舍区。

——然后,她就后悔了。

因为外面太吵了。

卡莱诺最近变得不像她记忆里那个「偏远地区」。

自从魔法石矿脉、星塔、地城被发现,消息像火一样蔓延,帝国地理学会与冒险者公会的人潮接踵而来。街上多了陌生口音,多了盔甲摩擦的金属声,多了临时搭起的摊位与告示板。有人扛着皮毛,有人拖着魔物的角,有人手臂缠着绷带、还有人在笑着吹牛自己刚才差点把地城某个小王单刷了——然后被同伴吐槽「你那叫被追着跑」。

莱娅看着那些人,胸口浮出一种说不清的距离感。

她曾在教会里看过太多伤者——被魔物抓伤、被陷阱削掉皮肉、被不明魔法灼出焦痕。那些人冲进教会求救时,眼里闪烁的都是同一种想法:恐惧与活下去的可望。

但现在,在街上走的他们,没有教会中散发的那种低气压,快乐、开心等情绪充盈于整条街上。

莱娜很满意莱娅那一瞬的怔住。

「看吧。」她得意地说,「这才叫世界。不是只有教会走廊跟地下室堆积的灰尘味。」

莱娅低声:「地下室……没有灰尘,只有妳制造的混乱。」

「哇,妳居然回话了!」莱娜像看到宝一样,「妳是不是被我拐出来之后,照个太阳感受人间烟火,突然充饱电了?」

莱娅面无表情地回:「我一直都有精神。」

「哎唷,还会回嘴。」莱娜欠揍的笑了笑,「完了完了,小莱娅被我带坏了,修女长会把我做成标本挂在十字架上吧。」

莱娅露出了一丝笑意:「我觉得她不会把妳制成标本,她会把妳直接钉在十字架上」

莱娜见莱娅精神恢复了,故意把莱娅带往附近更热闹的建筑——那里挂着冒险者公会的徽章,门口挤满人,任务告示板旁一堆人指指点点,像在研究哪个更安全赚更多。

莱娜指着告示板,眼睛亮得像小孩看到玩具。

「妳看,这里有『星塔周边侦察』、『地城第一层扫荡』、『矿脉护送』……这些才是——」

「危险。」莱娅接话。

莱娜一噎,然后把「危险」当成赞美一样点头。

「对!就是危险!」她理直气壮,「危险才会有故事啊!妳不觉得妳的人生故事太『宗教』了吗?每天做事、祷告、睡觉、做事、祷告、睡觉——妳是机器吗?」

莱娅盯着她:「我不需要故事。」

「妳需要的。」莱娜拍了拍她肩膀,语气像在哄又像在劝说,「妳不适合留在教会当小修女。把自己当成『报恩机器』,每天都只有重复的工作,你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莱娅:「我喜欢。」

莱娜听到答案,假装没听见似的,拉着她继续往前走,穿过公会门口的人潮,拐进旁边更像集市的街区。

「来,我带妳去看一个超有趣的东西。」莱娜说。

「……妳說『有趣』,我就觉得不妙。」

「欸?妳开始懂我了耶!」莱娜更开心了,「互相了解是友情的开端!」

「那不是友情。」莱娅冷冷回。

「那是什么?」莱娜眨眨眼。

莱娅:「……灾难预感。」

莱娜:「哈哈哈!对啦对啦,就是那个味!」

她们走到一个摊子前。

摊子很像某种游乐用的机台:木架上嵌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球,水晶球底下刻着符文,旁边还有一根像量尺的金属柱。摊主是个留胡子的中年人,倒是挺符合莱娅对这种摊子老板的想像。

「来来来!一块王座币一次!测魔力、测天赋!看看你是普通人、术士、还是——」

他故意拉长语气,眼神扫过人群。

「——传说中的魔女!」

周围立刻有人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一样起哄。

有人上去试,手贴在水晶球上,水晶球就亮起一圈淡淡光芒,金属柱上的刻度缓缓上升,停在「三十」或「四十」左右。摊主就会大声宣布:「不错!你有成为正规法师的可能!」然后顺便推销「我这里还有天赋开发药草包」。

(一块王座币?这也太贵了吧?你干脆直接明抢算了。)

典型的——诈骗,但包装得很有娱乐性。

莱娅正想转身走,莱娜已经把三十王座币丢在桌上。

「我来我来!」她把袖子一卷,准备被大显身手,「我要让妳看看,什么叫做『天才魔女』的含金量。」

莱娅其实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莱娜与游戏上,而是三十王座币。

这基本上等于一个摊商一个月的所得。

(难道莱娜很有钱?)

摊主看到她那身魔女服,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慌张。

(完了,今天要破财了。)他的表情大概表示了这句话,但他看到莱娜洒在桌上的王座币又瞬间眉开眼笑。

莱娜把手掌贴上水晶球。

下一秒——

水晶球亮了。

不是「亮一下」,是像被塞进一颗小太阳。

刺目的光芒直接把周围的人照得睁不开眼,金属柱上的刻度像疯了一样往上冲,冲过「一百」、冲过「两百」、冲过顶端,然后——

刻度表直接爆掉。

金属柱「咔」的一声,整根裂开,像承受不住某种荒谬的输入。

水晶球上的符文疯狂闪烁,最后干脆在空中投出一行浮动的字:

——∞

无限。

周围安静了三秒。

然后炸锅。

「真的假的?!」

「无限?!」

「这是神迹吗?!」

「不,这是魔女吧?!魔女啊——!」

摊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那个「∞」,又看了一下坏掉的金属柱,要不是拿了莱娜三十王座币,他大概已经开骂了。

莱娜却很满意,甚至还嫌不够,凑近水晶球用指节敲了敲。

「喂,你这机器是不是坏掉啦?怎么只会显示无限?我明明还没认真耶。」

摊主差点跪下去:「小、小姐……不、魔女大人……您已经很认真了!求您别再认真了!我摆这摊子只是为了糊口啊!」

莱娜噗哧一笑,转头看向莱娅,眼神像在说:看吧我超强。

莱娅的表情依然平静。

但她心里其实是在吐嘈——

(妳是专门来拆人家摊子的吧。)

她甚至开始替摊主算:修理费要多少、符文水晶要不要换、金属柱要不要重铸……不对,她干嘛替诈骗摊贩操心?

莱娜把位置让开,拉着莱娅的手腕往前推。

「换妳。」她笑得很甜,「虽然大部分都坏了,但水晶还是能运作的,来,测一下。妳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吗?让机器告诉妳真相。」

莱娅直觉想拒绝。

不是害羞,也不是不想出风头。

而是一种更深的、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口的排斥——她不想把「自己」摊在众人面前。

她已经努力把自己包装成「见习修女」了,她不希望有更多变数。

「一下就好。」莱娜低声说,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闹,「多了解自己,不是一件坏事。」

莱娅沉默几秒。

最后,她把手掌贴上水晶球。

冰凉。

水晶球很冷,像冬天的石头。

她等着它亮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每个人身体里多少都有魔力。就算很少,也会有。那是常识。

莱娅也一直以为……自己应该至少有一点。

哪怕她从没用过。

哪怕她不会魔法。

然而——

水晶球没有反应。

一点都没有。

没有光。

没有符文闪烁。

没有刻度上升。

像她的手贴上的不是魔力测试机,而是一颗普通玻璃球。

摊主愣住。

周围的人也愣住。

有人小声笑出来:「坏掉了吧?被刚才的魔女弄坏了吧。」

摊主立刻出声否认:「不!不不不!我的机器很正常!」他急忙抓住旁边一个路人,「你!你来摸一下!」

路人一摸,水晶球立刻亮起微光,符文显示「十二」。

摊主松了口气,转头看莱娅,笑容又开始尴尬了起来。

「呃……可能是这位小姐……手放的位置……」

「我放得很标准。」莱娅平静地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莱娜愣了一下。

因为那不是平常那种「沉默省事」的语气。

那是——像在陈述某个她早就知道的事实。

莱娜的笑容慢慢收起来。

她盯着莱娅的手,又盯着那颗毫无反应的水晶球。

然后,她像不信邪一样,伸手覆上莱娅的背。

魔女的指尖温暖,带着微弱的魔力震动。

她像在用自己的方式「感知」——感知莱娅体内的魔力流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莱娜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她的表情第一次没有装可爱,没有耍嘴炮。

只有一种被现实扇了一巴掌的震惊。

「……妳体内,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狠狠切断了最后出错的可能性。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吧……」

「除非她是……」

「无魔力者?那不是传说吗?」

「还是她用了什么反魔法道具?」

「国教的人吗?她身穿修女服欸!这个人……」

风向一下子变了。

刚才还只是看热闹的人们,开始混进了疑惑、猜测,甚至——恐惧。

因为未知,就是恐惧的起点。

摊主也慌了,他本能地往后退一步,像怕自己摊子招来麻烦。

莱娅的手慢慢收回。

她的掌心仍旧冰冷。

她不是没有预料到。

只不过那颗水晶球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最不想承认的那一点——

她跟这个世界,从根子上就不一样。

不只是穿越者。

不只是灵族修女。

而是——连魔法都不接纳她的异物。

(原来如此。)

(这也是代价吗?)

她忽然想笑。

神把她丢进一个「魔法是常识」的世界,却让她成为一个与魔法绝缘的人。

——真有你的。

当某个人往前踏一步、像要问更多的时候,莱娜突然把帽沿压低,低声对莱娅说:

「走。」

「……什么?」

「我说走!」莱娜一把抓住她手腕,转身就钻进人群缝隙里,「现在!立刻!马上!不然等一下妳会被围起来问到天荒地老,还可能被当成异端!」

莱娅被她拖着跑。

耳边是摊主慌张的喊声:「欸欸欸!小姐你的三十王座币——」

莱娜头也不回:「当作封口费啦!」

她们一路拐进巷子,躲到一个堆着木箱的转角。

直到外面的声音远了,莱娜才松开手,背靠墙,喘了一口气。

「……哇。」她看着莱娅,像看着一个超级罕见的研究样本,「妳到底是什么?」

莱娅靠着木箱,呼吸很稳。

稳得不像刚被拖着跑的人。

她只是觉得胸口有点空。

空得像那颗水晶球。

「我不知道。」她说。

莱娜皱眉:「妳不知道妳自己?」

「我知道我自己。」莱娅抬眼看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莱娜沉默了一下,像在把「天才魔女」的世界观重新整理。

「这世界每个人都有魔力。」她低声说,「就算只是能点亮一根蜡烛的程度,也会有。魔力像血一样,是活着就会流的东西。」

莱娅点头。

「而魔女——」莱娜抬起手,掌心浮起一点幽光,「魔女除了自身魔力,还能从混沌魔域汲取力量。那是一种……不该碰、但很方便、也很危险的捷径。」

她看着莱娅,眼神变得很锐利。

「可是妳不只没有魔力,妳甚至……像是被世界刻意『隔绝』了。就像妳不是这套系统下的人一样。」

莱娅听到「系统」两个字,又想起了一些事。

她想起那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能力?」

她想起自己的回答。

她想起神的声音。

她想起那句「有代价」。

她忽然明白,自己之所以在礼拜大堂失神,不只是被「义人受苦」刺痛。

而是那句话让她意识到——

如果神真的存在。

如果她真的是被神「用」到这个世界的。

那么,她的苦难可能不是偶然。

她的苦难可能——是被安排的。

(义人受苦。)

(试炼。)

(代价。)

她一直以为,只要留在教会、努力做事、把恩还完,不碰任何外界事,就能平安地活下去。

可牧师说:世上并非善恶分明,行善并非有善果,作恶也并非有罪罚。

那是不是也代表——她努力还债,并不会让负债消失?

莱娅的指尖微微发冷。

莱娜忽然凑近,伸手在她额头前晃了晃。

「喂,小莱娅?」她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欠揍的活力,「妳是不是又要灵魂出窍了?我警告妳喔,在巷子里失神会被野猫叼走灵魂的。」

莱娅盯着她:「野猫怎么会叼走灵魂?」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个川说故事。」莱娜耸耸肩。

莱娅:「……」

她可是认真询问。

莱娜看出她的情绪,啧了一声,语气突然放软。

「好啦。」她把帽子往后推一点,露出额头,「我原本想带妳出来,是想让妳不要一直窝在教会。结果……我好像不小心发现了一些连妳也不清楚的体质。」

莱娅有没回覆,只是看着巷子外的光。

那里有人声、有笑声、有铁甲摩擦声,有这个世界的活力。

而她像被隔在玻璃后面。

(神啊。)

(你把我丢来这里,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还要受多少苦?)

莱娜看她不说话,轻轻叹了口气。

「好。」她拍拍莱娅的肩,力道不轻不重,「今天先这样。至少妳知道一件事了——妳不是普通人。」

莱娅冷冷回:「我一直都知道。」

「不。」莱娜摇头,「妳一直在假装自己是普通人。假装久了,妳自己都信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像忽然想起什么。

「啊对了。」莱娜又笑起来,瞬间回到那个欠揍模式,「既然我把妳拐出来,我就要负责把妳送回去,不然修女长真的会把我做成标本。」

莱娅:「妳刚刚不是說妳跑得比修女长快?」

「我跑得快,不代表我想跑。」莱娜理直气壮,「我可是温和的魔女,最讨厌暴力冲突了。尤其是跟拿圣杖的那种。」

她拉着莱娅往回走,脚步却比来时慢了许多。

像是刻意放慢脚步,希望自己拉着的人能好好消化一下刚刚的资讯。

走到教会广场附近时,莱娜忽然停下,指向对面那片被围墙与树影遮住的地界。

「对了。」她用很随意的语气说,「我在那边弄到一个住处。离教会很近,走路就到。」

莱娅皱眉:「妳要搬走?」

「不然咧?」莱娜露出一副被侮辱的表情,「妳以为我会一辈子住教会客房?我可是魔女耶,住久了我会被你们的圣咏净化的。」

莱娅:「……那是好事。」

莱娜:「妳这个人怎么这么坏!」

她又凑近,像在讲秘密。

「明天或后天,我要把一些东西搬过去。」她眨眼,「妳来帮我。」

莱娅立刻想拒绝。

结果莱娜像早就预判她的反应,手指一伸,戳在她胸口。

「妳欠教会对吧?」莱娜笑得很狡猾,「那妳就当作——帮忙把危险的魔女搬离教会,保护教会安全。这也是报恩的一部分,合理吧?」

莱娅:「……」

她居然找不到反驳点。

可恶。

莱娜很满意地拍手:「成交!哎呀,我真是天才。连说服妳都可以这么的有才华,我果然是天才。」

莱娅看了一眼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莱娅看着教会的大门,听着里面传出的低低圣咏声。

她忽然明白一件事:

无论她躲不躲,世界都不会因为她的沉默与躲藏而停止运转。

试炼可能还在。

代价可能还会来。

她不喜欢。

她害怕。

但她至少——不会再假装不会发生那些事。

义人仍要受苦。

而她,或许还在路上,等待着受苦。

但她也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得到跟桥南一样的祝福与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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