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站在墓碑之间，像一位尽职的守墓人。
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深蓝色裙装，紧贴着她曲线起伏的身体，昭示着她根本没把这片绝境放在眼里。
她只是在等。
当那块堵住矿洞的巨石被从内推开，一道身影在烟尘中冲出，踉跄几步，单膝跪地。
是沈洛临。
在他出现的瞬间，艾拉垂在身侧的手，五指蜷曲成拳，那力道几乎要捏碎自己的骨头。
但那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她眼底那点几乎要溢出的情绪就被冻结，重新化为参谋长的审视与锐利。
她上前一步，目光像刀子，刮过他沾满灰尘的脸，落在他凌乱的衣领上。
“少校。”
艾拉的声音比风雪还冷，“能量爆发，地质活动，再加上你恰到好处的失联。解释。”
她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下颌微扬，指向他身后的黑暗洞口，语气是陈述事实的笃定。
那不是疑问，是宣判。
“皇帝要找的‘钥匙’，在里面。”
沈洛临的呼吸一滞。
他缓缓抬起头，抹去嘴角的血渍，脸上却扯出一个狂妄的笑。
他知道，跟艾拉这种人精耍花腔，只会让自己像个傻子。
所以，他选择用更疯狂的真实来应对。
沈洛临干脆侧身让开，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找到了。”
他的眼神变了，从狼狈的幸存者，变成了掌控赌局的疯子。
“但你眼前的，是一个残次品。”
他盯着艾拉，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但她现在，就是个控制不好力量、随时会自爆的炸弹。”
“艾拉，你觉得就这么带个残次品回去，陛下会给我们记功，还是觉得我们在开他老人家的玩笑？”
艾拉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洛临欺身而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呼出的白气几乎要喷到她脸上。
“一个不稳定的‘钥匙’，毫无价值。”
“一个经过‘提纯’，能完美开启龙庙，释放无尽力量的‘完美钥匙’……”
“艾拉，这份功劳，将不再是功劳。”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那将是，你我登天的阶梯！”
艾拉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她是个务实的政治生物，沈洛临描绘的未来，精准地砸在了她的野心上。
沉默在风雪中蔓延。
过了许久，艾拉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需要信我。”
沈洛临摊开手，掌心是刚刚被碎石划破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笑得像个恶棍。
“你只需要相信‘结果’。”
“空口白话，三岁孩童都会说。”艾拉打断他，“洛临，信任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我要的，是‘控制权’。”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金属匣，丢了过去。
“最高规格的骑士团补给，我会以‘探索任务超额损耗’的名义，为你报销。”
沈洛临稳稳接住，金属的冰冷刺入掌心伤口，带来一阵剧痛。
“但是，”艾拉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里面的每一支药剂都有炼金编号。从今天起，每半个月，我要见到一管来自那个‘钥匙’的血样。”
“一旦血脉提升的浓度对不上，或者让我发现你在耍花样……”
她没有说下去。
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背叛帝国的下场，从来只有一个。
这才是艾拉。
沈洛临握紧了那冰冷的金属匣，鲜血顺着缝隙渗出。
他点头，声音沙哑。
“成交。”
这场欺君的豪赌，终于达成了脆弱的同盟。
艾拉办完了公事，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的目光从沈洛临紧握着金属匣、鲜血淋漓的手上掠过，最终定格在他那张疲惫的脸上。
她又走近一步，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冰霜。
风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黑发，给她冰雕般的脸添上了一丝凌厉的艳色。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褪去了公事公办的冰冷，染上复杂的、近似警告的私人情绪。
“洛临，”她忽然换了称呼，直视着他，“我知道你对莱茵赛德家的覆灭心怀愧疚。但那不是你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一个死局的理由。”
“别让一些不该有的感情，毁了我们。”
一语双关。
沈洛临握着金属匣的手指猛地收紧，那股寒意仿佛要钻进骨髓里。
他刚想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碎石被扒开的响动。
“哗啦！”
一个瘦小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从那道窄缝里挤了出来。
是末音。
她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也听到了那个让她心脏猛地一揪的称呼——“洛临”。
不是“师父”，是“洛临”。
当她看清雪地里那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时，一股让她窒息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那个女人，美得像神，高傲得像女王。
而她的师父，正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姿态，站在那个女人面前。
那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在矿洞里会笨拙地给她烤肉的师父。
“师父！”
末音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思想做出了反应。
她几乎是跌撞着扑过去，像一只领地被侵犯的幼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沈洛临腰侧的衣角。
那块粗糙的布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然后，她从沈洛临宽阔的背影后探出小半个脑袋，用一双燃烧着倔强火焰的银色眸子，死死地瞪着艾拉。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宣示主权的警告。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艾拉的目光终于从沈洛临的脸上身上移开，落在他身后那个脏兮兮、却眼神凶狠的小丫头身上。
她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看好戏似的弧度。
风雪，似乎更大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洛临忽然动了。
他反手，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握住了末音冰凉的小手，将她从自己身后，拉到了身侧。
这个动作让末音一愣，也让艾拉的眼神微微一变。
沈洛临看都没看艾拉，他只是平静地，向这位帝国的参谋长，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叫末音。从今天起，是我的学生。”
说完，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末音紧张得毫无血色的小脸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末音，这位是艾拉姐姐。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