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你依然得亲自钻下水道。

“……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糟糕的决定。没有之一。”

在那个隐藏在泥潭区某座废弃磨坊地下，布满了绿色苔藓和不明褐色污渍的入口前……

我发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尽管我已经斥巨资，整整五十金币，去城里最好的皮具店定做了一双加厚底、高筒、内衬羊绒的防水皮靴！

还让凡妮莎在上面涂了一层那种味道古怪但能驱赶蚊虫的炼金油脂，但我依然觉得浑身难受。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刚洗完澡喷了香水的人，被迫要跳进猪圈里打滚。

“忍忍吧，队长。”

凡妮莎背着她那个巨大的炼金背包，手里拿着一根看起来像是指挥棒的金属探针，兴奋得两眼放光。

“根据古籍记载，埃伯利斯的下水道系统建立在更古老的精灵遗迹之上，那里有着独特的生态系统！说不定能抓到传说中的盲眼白化鳄鱼！”

“如果你敢把那种东西带回阁楼……”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我就把你和鳄鱼一起炖了。”

“出发吧。”

一直沉默的独眼巴里开口了。

此时的他，已经脱去了平时那身油腻的酒保服，换上了一套磨损严重但依然结实的皮甲。

腰间挂着两把弯刀，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

那只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光芒的独眼里，此刻只剩下某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决绝。

他没有多废话，点燃了一盏罩着黑布的风灯，率先走进了那个漆黑的洞口。

那种背影，不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奸商。

而是一头为了寻找幼崽，哪怕前方是地狱也要闯一闯的老狼。

……

进入地下后，空气迅速变得浑浊。

这里的下水道比我们在泥沼之心遇到那个冒牌货时还要宽阔，也更加古老。

墙壁上不再是粗糙的砖石，而是切割整齐的青灰色大石块。

“跟紧我的脚步。”

巴里的声音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

“这里是走私者小径。有些石板下面是空的，踩错一步就会掉进下面的暗河里，直接冲进海里喂鱼。”

他说着，熟练地绕过几块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石板，甚至还在墙壁上的某个隐蔽凸起处按了一下，解除了一个极其阴险的弩箭陷阱。

“专业啊。”

卡拉斯低声赞叹了一句。

“这手法，没个二十年练不出来。”

我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艾利奥特始终走在我身侧，手中的静默处于半上弦状态，警惕地盯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消毒事件后，这孩子对我的保护欲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恨不得连飘过来的灰尘都帮我挡掉。

“莉娅，小心头顶。”

他伸出手，帮我挡开了一条垂下来的、还在滴水的不知名藤蔓。

“嗯。”

我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随着深入，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原本干燥的墙壁开始渗水。

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那种混合了死鱼，海藻和腐烂淤泥的奇怪腥臭味，开始变得浓烈起来。

而且……

“核心，扫描周围的水流声。”

【……声纳分析中……检测到异常。这里的地下水流声并不符合自然规律。它们……过于整齐了。】

过于整齐？

就像是……

有人在指挥着水流一样？

“停一下。”

巴里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身，用那只戴着厚皮手套的手，从地上的积水里捞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红色的小鞋子。

鞋子上沾满了绿色的黏液，上面还挂着几根灰色的水草。

巴里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攥着那只鞋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是……米娜的。”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吞了沙子。

“她最喜欢的红鞋子……上周我刚给她买的……”

一股压抑的悲伤在队伍里蔓延。

我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吹嘘自己能把石头卖给矮人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捧着一只脏鞋子发抖。

这种情感，对于曾经是孤儿，只信奉利益交换的西拉斯来说，有些陌生，但对于现在的莉娅来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

“……还能追踪吗？”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巴里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只鞋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里的悲伤已经被一种更为狂暴的杀意所取代。

“能。”

他指了指前方的黑暗。

“地上的黏液痕迹……那是深潜者留下的。它们没有走水路，而是拖着猎物在地上爬行。这说明……”

“说明它们要把猎物带到一个特定的地方去。”

凡妮莎接过了话头。

“进行某种仪式，或者是……储备粮食。”

“走。”

巴里拔出了弯刀，那刀刃在风灯的微光下反射出寒光。

“不管那里有什么。只要敢动我的米娜……”

“我就把它的皮剥下来当抹布。”

……

我们继续前行。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前方的道路断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奔腾的地下暗河，十分宽绰。

河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绿色，翻滚着白色的泡沫。

而在河水的对岸，矗立着一座半淹没在水中的巨型古代遗迹。

那建筑风格完全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精灵。它由表面光滑却刻满了扭曲纹路的黑色大石块堆砌而成，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学的疯狂美感。

而在那座遗迹的入口处，矗立着一尊巨大的雕像。

那是一个拥有着人类的躯干，却长着章鱼般触须脑袋的……邪神像。

“到了。”

巴里看着那座遗迹，独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决绝。

“这就是传说中的……沉没神殿。”

“也是通往核心区的……大门。”

然而，真正让我们感到头皮发麻的，不是这座神殿。

而是那条河。

在我们的注视下，那条原本奔腾的墨绿色暗河，突然……静止了。

不是因为结冰，也不是因为断流。

而是因为……

河水里，浮现出了无数双……眼睛。

成千上万只只有眼白，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挤在水面上，正死死地盯着岸上的我们。

那些不是鱼。

那是……

某种由液体构成，没有固定形态的活水。

【……警告！高危能量反应！目标判定：无定形流体生物群！它们……是那座神殿的护城河！】

“看来，我们不需要找船了。”

我握紧了安魂曲，看着那片由眼睛构成的河流，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因为这条河……正打算上来找我们。”

“所有人！准备战斗！”

“凡妮莎！如果你那种能把水冻住的炸弹还有剩的话……现在就是扔的时候！”

随着我的一声令下，那片死寂的眼河，突然沸腾了。

无数条由水构成的触手，带着令人窒息的腥臭，向我们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