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蹲在一块断裂的描金浮雕后面，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个正在碎玻璃堆里蠕动的身影，忍不住发出啧啧声。
不远处的地板上，圣日耳曼伯爵正艰难地向着那块滚落的核心金属片移动。他那身昂贵的紫丝绒外套已经变成了破布条。
“这是他的执念。”
西塞罗靠在薇薇安旁边的柱子上，正在试图把他那顶被压扁的礼帽重新撑起来。刚才那强行打破幻境规则的“神术”显然透支了他不少法力。
“对于这种活在过去的人来说，承认失败比死亡更难受。”西塞罗把勉强恢复形状的礼帽戴回头上，顺便扶正了单片眼镜.
“只要能把核心塞回人偶体内，即使幻境破碎，他也能利用人偶的机能反杀我们。”
“那我再去给他一锅？”薇薇安跃跃欲试地掂了掂手里的凶器。
“省省吧，来不及了。”西塞罗瞥了她一眼。
此时，伯爵已经爬到了那块发烫的核心旁边。
那块金属片正在剧烈震动。周围的空间像是不稳定的像素点一样在它周围闪烁。
“我的……这是我的杰作……”
伯爵伸出颤抖的手，不顾核心表面的高温，死死抓住了它。焦臭味瞬间弥漫开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张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扭曲的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这就是权力的温度！”伯爵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是含着一口沙子。
“哪怕是幻境破碎，只要王权还在，我就能——”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那个静止不动的无头人偶。
人偶僵硬地伫立在正在崩塌的镜厅中央，周围不断落下的镜子碎片砸在它华丽的裙摆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醒来！为了你的臣民！为了那个不朽的时代！”
伯爵拼尽全力，将手中的核心狠狠地拍向了人偶胸口的空洞。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械咬合声。
崩塌中的世界突然安静了一秒，那些不断坠落的玻璃碎片悬停在了半空。
薇薇安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就像是你在周末早晨睡得正香，梦见自己中了五百万大奖，正准备去领奖的时候，楼上开始装修，电钻声直接钻进了你的脑子里。
“嗡——————————”
低沉的频率震得薇薇安牙齿发酸。人偶胸口的核心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伯爵挣扎着站起来，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一刻。
“这就是历史的洪流！这就是不可阻挡的……”
他的赞美诗还没唱完。
那只由精钢和陶瓷打造的人偶手臂，突然以违反物理常识的速度抬了起来。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巴掌。
“砰！！！”
这一声巨响，比刚才薇薇安用平底锅拍洋葱还要响亮。
伯爵整个人像是被苍蝇拍击中的紫色苍蝇，横着飞了出去。还来不及发出惨叫，身体就撞穿了三层还未消散的幻象墙壁，最后狠狠地砸进了一堆废墟里。
“呃……”薇薇安缩了缩脖子，“这就……完了？”
“如果是本体，这一巴掌足够把他打成肉酱。”西塞罗冷静地分析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但那是圣日耳曼伯爵，他在这个时代的‘锚点’很多。刚才飞出去的只是他在这里投射的一个‘概念分身’。不过，这一击足以把他的精神体打回老家修养半年了。”
“所以这算是……员工因为不想加班暴打老板？”薇薇安总结道。
“差不多。而且看样子，它的怒气还没消。”
西塞罗指了指前方。
那个无头人偶正在缓缓转身。
它身上那些华丽的蕾丝裙摆开始撕裂，露出下面充满了蒸汽管线的金属骨架。原本用来装饰的珍珠和宝石纷纷崩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黑洞洞的排气口。
【吵……】
【为什么要……吵醒我……】
【特里亚农宫的羊奶……还没挤完……】
“好家伙，原来是在做田园牧歌的梦。”薇薇安嘴角抽搐。
“如果谁在我梦见和丛雨约会的时候把我叫醒去加班，我也想杀人。”
“现在不是共情的时候。”西塞罗一把拉住薇薇安的胳膊，“跑！”
“轰！”
人偶胸口的装甲板滑开，露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发射管。
紧接着，无数团拳头大小的高温蒸汽弹像暴雨一样倾泻而出。
“这就过分了啊！起床气再大也不能乱扔炸弹啊！”
薇薇安抱着平底锅，在不断崩塌的大理石地板上跳起了踢踏舞。
一根大理石柱子被擦中，瞬间就变得像发面馒头一样酥软，然后坍塌下来。
“它这样轰炸下去，精神领域撑不了多久！”西塞罗挥舞手杖，撑起一道淡金色的屏障，挡住了一发飞溅过来的流弹。
“那怎么办？这鬼地方到处都在塌，根本没路了！”
薇薇安看着四周，天花板正在像融化的奶酪一样滴落，地板裂开深渊，露出下面漆黑的虚空。而那个人偶正踩着虚空，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必须给它一记狠的。”西塞罗咬牙切齿，“必须让它的核心过载，或者……或者让它受到足够的冲击，从而把我们‘弹’出这个即将崩溃的精神领域。”
“说人话！”
“打它！”西塞罗吼道。
“我也想打啊！但我手里只有一个锅！上去给它炒俩菜吗？！”
薇薇安一边喊，一边狼狈地躲过一块掉落的水晶吊灯碎片。
就在这时，人偶似乎玩腻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它停了下来。
胸口所有的排气管全部关闭，只留下中间那个最大的核心喷口。
那个红得发紫的核心开始疯狂旋转，周围的空气被迅速吸入，形成了小型的气旋。
“这又是要干嘛？”薇薇安感到了不妙。
西塞罗脸色大变，也不管绅士风度了，直接把薇薇安往身后一拽。
“这是要把整个幻境连同我们一起‘格式化’。它要把这里炸回虚无！”
“会死吗？”
“在这个精神领域里被杀死，现实中的我们就会变成植物人。”
那团光芒越来越亮，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声。
薇薇安看着那个光球。
那一瞬间，她体内的某些东西觉醒了。
那是前世作为社畜，面对无数个无理取闹的甲方，面对无数次毫无意义的加班时，积攒下来的怒火。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要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决定生死？
凭什么我想好好活着就这么难？
“你大爷！”
薇薇安一把推开西塞罗。
“你……你想干什么？！”西塞罗惊恐地看着她。
薇薇安没有回答。她双手握住那口沉重的红铜平底锅。
她分开双腿，脚跟死死抵住一块翘起的地板砖。
腰部下沉，背部肌肉紧绷。
平底锅被她举到了右肩上方，锅口微微向后倾斜。
这是一个标准的全垒打准备姿势。
“薇薇安！那是高压蒸汽！”西塞罗试图冲过来，但被气浪推得寸步难行。
“我知道。”
薇薇安死死盯着那个光球。她的眼神此刻竟然比那光球还要亮。
“不管你是王后还是怪物，不管你是起床气还是更年期……”
人偶的核心终于积蓄到了极限。
“轰！！！”
一颗直径超过一米的巨大蒸汽光球，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薇薇安呼啸而来。
所过之处，空间像玻璃一样寸寸碎裂。
薇薇安没有退，她在心里默数着节奏。
近了。
更近了。
就是现在！
“给我……回去睡觉！！！”薇薇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她腰部的力量像弹簧一样释放，带动着脊椎、肩膀、手臂，最终汇聚到那口平底锅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平底锅的表面与那团狂暴的蒸汽能量接触的瞬间。
薇薇安感觉自己砸在了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头上，巨大的反震力差点让她的虎口崩裂。
但是，那口锅没有碎。
“当——————————————！！！”
一声足以震碎灵魂的金属撞击声响彻镜厅。
原本应该把薇薇安炸成原子的光球，竟然真的被打……变形了。它被压缩成了一个椭圆形，然后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原路反弹了回去！
“这……”西塞罗目瞪口呆，单片眼镜掉了下来，挂在链子上晃荡。
光球划出一道绚丽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砸在了人偶的脚下。
“轰隆隆隆！！！”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掀翻了周围的一切。
在耀眼的白光和烟尘中，薇薇安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那个怪物的下场。
就在那一瞬间，透过翻滚的蒸汽和破碎的机械外壳，她看到了令人心颤的一幕。
那个没有头颅的人偶，在身体被炸裂的瞬间，从那断裂的脖颈处，浮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虚影。
那是一张美丽又极其悲伤的女性面孔。
她没有愤怒，没有起床气，也没有所谓的王权威严。
她只是流着泪，眼神空洞地看着这片正在毁灭的虚妄宫殿，看着那些破碎的镜子，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那是……真正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没等薇薇安看清她的口型，爆炸的气浪就彻底吞没了那个虚影。
“抓紧我！”
西塞罗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即将被气浪卷走的薇薇安。
“幻境核心破碎了！我们要被弹出去了！”
“我的锅！我的锅还没拿……”
周围的世界开始像万花筒一样旋转。金色的凡尔赛宫变成了彩色的碎片，黑暗与强光交替闪烁。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就像是从万米高空自由落体。
“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的惨叫声重叠在一起。
……
“砰！”
剧痛让薇薇安瞬间清醒过来。
并不是什么柔软的草地，而是冰冷坚硬的石板路。
“这……这是哪？”
她环顾四周，宽阔的广场，还有那熟悉的埃及方尖碑。
“协和广场。”西塞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们回来了？”薇薇安长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架都快散了。
“别高兴得太早。”
西塞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凝重地看向广场中央。
薇薇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原本空旷的喷泉旁，此刻多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堆由废旧的蒸汽管道、破碎的马车残骸和扭曲的金属零件堆砌而成的怪物。
它静静地伫立在夜色中，大概有三层楼那么高。
“让开！都让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警哨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警视厅第十二处办案！闲杂人等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