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意识的碎片,是记忆退潮后,在理性沙滩上留下的、不合逻辑的珍宝。
梦中,暮亥走在一条无尽延伸的放学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空气里弥漫着柏油路面蒸腾出的热气,以及路边小吃摊传来的、带着烟火味的香气。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几步之遥的那个背影。
那是一个穿着同样校服,却显得格外挺拔、充满活力的背影。头发是耀眼的浅金色,在夕阳下像流动的熔金。她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暮亥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只感觉到一种被包容、被保护的安心感。
那个背影,名叫林梳理。
在梦里,这个名字清晰得如同刻印在灵魂里。她是那么外向、阳光,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是她,在自己被高年级学生堵在角落时,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身前;是她,在自己因为内向而被孤立时,主动拉着自己融入她热闹的朋友圈;是她,用那种略带霸道却无比真诚的温柔,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可以安心呼吸的天空。
暮亥就那样安静地跟在她的后面,踩着她的影子,听着她模糊却令人心安的话语。这条放学路,因为有她在前方引领,变得短暂而充满期待。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微小的弧度。
这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鲜明、温暖的色彩。
……
然后,梦醒了。
意识的碎片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冰冷的现实。
暮亥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苍白而冷淡的晨光。心脏还在因为梦中残留的温暖而微微加速跳动,但一种更深沉、更熟悉的空洞感,已经迅速将其吞噬、填满。
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林梳理……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沉入冰冷的、名为“现实”的底部。
“又是那个梦……”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怅惘。
她的生活中,根本没有“林梳理”这个人。
学校的档案里没有,班级的合影里没有,同学的记忆里没有,她自己的、清晰的记忆里……也没有。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如今的高中,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内向、沉默,像教室角落里一道模糊的影子。因为不懂得如何与人交往,因为总是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她成了某些人眼中“最好欺负”的对象。嘲讽、排挤、恶作剧……这些才是她记忆中校园生活的常态。
那个在梦中保护她、引领她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林梳理”,只是一个幻影。一个因为太过渴望被保护、太过渴望温暖,而由她疲惫心灵虚构出来的、完美的朋友。
可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挂在椅背上的那件衣物——一件与她的衣柜风格格格不入的、略显陈旧的红色夹克。
那是几天前,在她又一次被堵在废弃大楼天台,感到绝望彻骨时,一个黑发的女孩救了她,并披在她身上的。女孩的眼神很特别,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
她记不清具体的过程,只记得那件夹克带来的、短暂却真实的温暖,以及那个女孩问起“???”时,自己心中那瞬间涌起的、尖锐而莫名的刺痛。
那一天,那个女孩问了自己什么事?
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件红色夹克,心中那片关于“林梳理”的空洞,就会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被强行抹去的东西,正试图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挣扎着想要回来?
这种矛盾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她的喉咙里,不致命,却时刻提醒着那份不协调的存在。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件红色夹克粗糙的布料。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但与之相关的记忆,却如同笼罩在浓雾中,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沉重而悲伤的余味。
“只是……梦而已。”
她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等待着她的,依旧是那条只有她一个人的、冰冷而漫长的上学路。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不切实际的温暖和那个不存在的名字,重新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那里,除了这些虚幻的碎片,还沉积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无人倾诉的委屈、愤怒,以及一种……逐渐失控的、黑暗的冲动。
穿上校服,她没有去碰那件红色夹克。仿佛那不仅仅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个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旦触碰,就会释放出她无法承受的真实。
她推开门,走进了苍白而真实的晨光里。背影单薄而孤独,与梦中那个被保护、被引领的女孩,判若两人。
2019年9月29日.周日.上午11点12分
今天是跟着浅藤夏一起寻找杀人犯的第二天。
余希汀,也就是我,在早上8点左右,就被浅藤夏的一通电话叫醒,到达楼下时对方就已经在等着我了。
现在我跟浅藤夏正处于某个几乎没有人经过的旧公寓楼下。
据浅藤夏所说,这里是5天前的杀人案现场,死者是住在这附近的上班族。
死者的喉咙,脚部跟腱,手腕等处被锋利的刀器一次性割开,据推测,这些伤口都是凶手在一瞬间完成的。
我在这里看了大概10几分钟,注意到的事物只有极其用力踩出的脚印,溅到暗处的血液这些线索。
“目前总结的线索没有任何用处,对吗?”
我问了下在一旁望风的浅藤夏,她在布置完结界后就一直在等我汇报,默不作声的像个木头。
“嗯,对方隐蔽的很好,我也只是想拜托你能注意到某些绝对性的线索。”
“难道没有重现作案过程的魔术吗?”
“我怎么可能有,我对东西方魔术的认知几乎为零,目前有的全都是使魔教我的一星半点”浅藤夏抬了抬肩膀继续说“而且这种非人生物有着人类一样的智慧,而且它简直就像是人一样在作恶。”
肚子有点饿了,早饭是靠浅藤夏给我的袋装面包垫吧的肚子,加上一上午东奔西跑各种案发现场,所以中午希望能去附近饭店吃点量大管饱的食物。
“那个,是不是该吃午饭了?”
浅藤夏看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袋面包扔给我。
“喏。”
接过手,但我一直愣在原地。
“怎么了?”
浅藤夏有点疑惑。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你,是不是每天都这么糊弄过去的!”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恼火,浅藤夏有些被吓到。
“怎,怎么了?”
这家伙肯定一点不注意饮食健康。
“人可不能天天吃这种单调的东西啊!”
[无态偕寻·间章]
来到了附近的面馆,外面有架着烧烤。
“老板来俩大碗!”
“好嘞,俩大碗一把串!”
虽然跟这里的饭店不熟,至少很有气势的把拉面馆通用的点餐口令喊了出来。
我带着浅藤夏找地方坐了下来。
浅藤夏有些害羞,但依旧用很硬气的语气小声的说:“我吃不下大碗……”
“我吃两碗。”
我立刻回答。
啪!
她突然暴起拍着桌子,并满脸通红的盯着我。
没说什么。
又坐下了。
“骗你的,你把吃不下的给我就好了,我只是想多占点便宜而已。”
“你走之前说要吃点健康的,怎么直接来拉面馆了。”
“有面有肉,比一直吃面包好多了吧。”
浅藤夏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依然嘴硬的说:“又不是天天吃。”
“那你平时会做什么吃?”
“不……维C片什么的偶尔也会吃的……”
她刚刚肯定是避开了做饭的话题。
“你该不会,不会做饭吧……那点外卖或者出去吃什么的……”
我越说,她的脸越红,又站了起来走过来坐到我身旁的位置。
抓住我的衣领,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而且是略带抱怨与愤怒的语气说:
“我也试过点外卖啊!可是那栋房子最早就安排建在隐匿气息的风水上,而且还被额外附加了一层驱人的结界,外卖员怎么都找不到我的住址,我又懒得天天跑出去吃……”
她的拳头握的越来越紧。
“所以我干脆只能网购一大堆方便储存的食物啊!”
“那做饭呢,你家有冰箱吧?”
这一句直接攻破了她的防线。
“我……”
“嗯?”
“我不会做饭!”
她在这方面真是要强啊。
正当我俩闹着的时候,我看到一位熟人从拉面师傅旁边走开。
琪法?
她也看到了我俩,招手向我们走来。
“哎呀,你们两位怎么在一起吃饭?正常来说约会不应该来这种地方啊。”
“不是约会啦,那个……”我想了想借口“碰巧遇到了……
“诶,刚遇到就约着吃饭吗?”
浅藤夏:“在这个面馆附近遇到的,就决定一起来吃午饭了。”
“话说班长你怎么在这?”我好奇问了一嘴,这里离上次的小吃街有15公里远。
“我是这里的熟客,自然会出现在这啦”琪法转头招呼摔面师傅“张叔叔还是跟往常一样要细一点的面!”
“好嘞!”
“浅藤夏的喜好跟我一样呢,小心变大叔哦。”
琪法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铺好纸巾,把蒜扒好放在上面。
浅藤夏开始扮演着她的病弱女高人设,询问起琪法:“那个,班长,你跟余希汀很熟吗?”
“嗯,初中最后一年我跟他是同班同学,放学后连着两站会坐同一辆公交回去呢。”
“不是一起到站回家吗,上次我看到班长你跟余希汀一起放学了,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
“哦不是那种关系啦,只不过前几天啊,我是走着到那里吃饭的,经常跟余希汀一起放学的不是暮亥学姐吗?”
浅藤夏这家伙难不成是在确认林梳理是否消失了?
“暮亥学姐是哪位?”
“暮亥啊,从小就跟余希汀玩在一块的一位学姐,不过她初中毕业后就不怎么跟我们说话了。”
琪法扶了扶眼镜,接过师傅刚烤好的一盘烤串便拿上一串吃了起来,当然那是我点的……
琪法:“不过暮亥虽然学习好,但在学校里人际关系方面处理的的很不好啊。”
“暮亥学姐她怎么了?”
我当然听说过暮亥因为性子直,跟学生会搞得跟不友好。
“就那个姓江的纪检部部长,她的男友天天缠着暮亥,那个江部长知道后就……”琪法挠了挠头“各种谣言都有啦,我就不多说了,这些学生应该也闹不了多大事哈哈。”
“可班长,暮亥学姐她不是因为自杀未遂停课了吗?”
“谣言啦,谣言,下周一或许就能来上课了,总是相信谣言反而会伤害到暮亥学姐的不是吗?”
琪法站起来拿筷子粗的那一端敲我的头。
我转过头看旁边的浅藤夏,看到她表情的时候我有些愣住了,她看起来有些焦虑?
面来了,浅藤夏拿起筷子拌了拌,夹起面来吹了吹直接吃了一口。
“那个……”我点了点浅藤夏。
浅藤夏歪着头显得有些疑惑。
“你不是吃不下吗?”
“吃不完就给你了。”她回答的很干脆。
琪法没有急着吃,而是眯着眼很开心的看着对面的两人,她一边微笑一边提醒:
“吃剩了再给人家不就相当于间接接吻吗,应该提前分一些出来才对。”
浅藤夏再一次脸红。
最终还是把没有被吃的(大概)那部分面给分到了我的碗里。
跟琪法分开,我跟浅藤夏往下一个地点走。
“话说回来,刚刚你在听完暮亥学姐的事情之后,我看你的脸色有些不好,为什么?”
“那个暮亥,我见过”浅藤夏脸色依旧有些担忧“几天前我在某个建筑工地的楼顶救下了她,她当时正准备跳楼。”
“暮亥学姐她跳楼?!”我之前说的谣言竟然是真的。
“嗯,当时使了一些把戏询问林梳理的情报。至少她现在不会再轻生了,但我还是有些事情想调查一下……”
“什么事情,你不会还要把暮亥学姐给杀了?!”
“不,不是,我……可能有件东西必须得从她那取回来。”
“什么东西?”
……
……
暮亥的衣柜中,有一件并不属于自己的红色夹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