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粉笔灰在斜射的阳光中缓缓沉降。历史教员瓦西里·彼得罗维奇推了推眼镜,用教鞭指向黑板上方悬挂的弗拉基米尔肖像,老师说着:“南帝国——这个古老的立宪帝国,其近代历史同样是新旧力量激烈碰撞的画卷。自‘至上’党暴政终结、社民党执政以来,它似乎走上了一条与苏维埃都不同的‘第三条道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年轻的脸庞:“他们保留了君主与贵族的象征,却用议会和宪法框定了权力的边界;他们拥抱魔法与蒸汽机械,试图让古老传统与现代技术共存;他们参与大陆联盟,却又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特别行政区’的自治实验……艾丽西亚·普罗米修斯公爵,这位同时执掌着古老爵位、新兴州省与秘密情报机构的年轻女性,或许正是这种复杂性的缩影。”
一个戴着共青团徽章的学生举手提问:“老师,那么究竟哪种道路才是正确的?苏维埃的,联邦的,还是南帝国的?”
瓦西里教员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寒风掠过光秃的枝桠。
“正确的道路?”他缓缓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教案边缘,“孩子们,我永远忠于联盟,坚持苏联**的领导,坚持史达琳主席的领导。”他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纪律打磨过的平稳。
他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划下一道笔直的线,“诞生于血与火的革命,肩负着打破一切旧世界锁链的使命。我们选择了最艰难、也最彻底的方式,因为我们要创造的,不是一个修修补补的旧世界,而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新世界。”
坐在最后的老师们点了点头,这位老师的回答非常标准。
“代价是沉重的,”瓦西里教员的声音低沉下来,教鞭轻轻点向黑板另一端,那里贴着剪报上莫斯科广场批斗会的模糊照片,“清洗、监控、铁腕……就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看似坚硬,底下却可能藏着我们自己也尚未完全理解的秘密。”
他又在南帝国的位置画了一个交织的环:“而南帝国……更像是在编织一张复杂的网。他们试图兼容并蓄,在变革中保留根脉,在秩序中允许异质。这条道路或许更‘温和’,却也意味着更多的妥协、更缓慢的进程,以及无处不在的内部张力——就像那位公爵阁下,她既是传统的象征,又是变革的先锋,她身上的矛盾,正是帝国道路矛盾的缩影。”
最后,他的粉笔悬在代表联邦的虚线区域上方,没有落下:“至于联邦……他们宣称自由与机会的幻梦,用护照与选票包装不平等,用繁荣的灯塔掩盖身后的阴影。那是另一条路,一条建立在个人主义与资本逻辑之上的路,创造奇迹,也制造深渊。”
他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困惑的脸:“所以,哪条路正确?我不知道,孩子们。历史没有标准答案。苏维埃的道路是决绝的锻造,南帝国的道路是艰难的编织,联邦的道路是眩目的竞速。每条路都通向未知的风景,也布满各自的荆棘与代价。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里忽然渗进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教科书外的温度:“重要的是,无论走在哪条路上,都不要忘记问问自己——我们最终要抵达的,究竟是一个能让更多人活得有尊严、有希望的世界,还是一个只是换了主人、恐惧或麻木的世界?答案,或许不在黑板上的任何一条线里,而在你们将来要亲笔写下的历史中。”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暖气管道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这时候,门被踹开,一个男人拿着一张逮捕令:“瓦里西你被指认叛国,跟我们走一趟”
瓦西里·彼得罗维奇手里的粉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粉笔灰在透过窗户的惨白阳光下扬起,像一声无声的叹息。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几十双年轻的眼睛瞬间睁大,写满了惊愕、恐惧,还有一丝尚未被完全磨灭的、本能的怀疑。
穿着深蓝色内务部制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靴子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制服笔挺的士兵,眼神像冻土一样冰冷。男人展开手中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逮捕令,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宣读:
“瓦西里·彼得罗维奇,根据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内务部特别调查委员会第147号决议,你被指控长期在课堂散布历史虚无主义、美化帝国主义发展道路、暗中与学生进行非法思想交流,涉嫌叛国及破坏青少年思想教育。现依法对你实施逮捕。”
“老师……”刚才提问的那个戴着共青团徽章的学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坐下,安德烈!”瓦西里立刻低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但仔细听,尾音有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挺直了脊背,尽管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西装此刻显得如此单薄。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惊恐的脸,最后落在为首的内务部军官身上。
“同志,这一定是个误会。”瓦西里的声音尽力保持着平静,“我的教案都经过学区党委审核,我所讲授的内容,完全符合联盟的教育方针和历史观。”
“误会?”军官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你刚才关于‘第三条道路’、‘兼容并蓄’、‘温和变革’的论述,以及对联邦和南帝国道路的‘客观比较’,记录员已经全部记下了。瓦西里教员,你认为在苏维埃的课堂上,允许这种模糊阶级立场、动摇革命信念的‘客观’存在吗?这本身就是对联盟教育事业的背叛!”
他不再多言,挥了挥手。两名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夹住了瓦西里。
瓦西里没有反抗,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被带出教室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依旧斜射在弗拉基米尔的肖像上,肖像下的黑板上,那几条分别代表苏维埃、南帝国、联邦的线条和那个交织的环,还没来得及擦掉,如同一个戛然而止、充满讽刺的注脚。他的目光与学生们惊慌失措的眼神交汇,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被士兵粗鲁地推出了门外。
教室里只剩下死寂,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粉笔灰味道。那个叫安德烈的学生呆呆地站着,胸前的共青团徽章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他低头,看见地上那截断掉的粉笔,旁边是瓦西里教员那本边缘磨得起毛的旧教案。
走廊外传来靴子远去的声音,沉重而规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