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稳健,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那惯常微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卡莲正和奥托站在一丛玫瑰旁,小声说着什么,看到老爹出来后,立刻站直了,有点忐忑地望过来。
奥托也适时地后退半步,微微躬身,礼数周全。
“走了,回家。”弗朗西斯言简意赅,大手一挥。
卡莲“哦”了一声,赶紧几步跑到父亲身边,又回头朝奥托飞快地摆了摆手。
奥托站在原地,轻轻颔首,浅绿色的眼眸安静地目送他们。
回卡斯兰娜宅邸的路并不算远,但穿过城区时,夕阳正将建筑的尖顶染成金红。
弗朗西斯没有骑马,也没有叫马车,父女俩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中。
弗朗西斯走得不快,似乎有心事,一路上异常沉默,既没有追问花园里更多细节,也没对今日的“突访”发表任何评论。
这种不同寻常的安静,反而让卡莲心里七上八下。
她偷偷瞄着老爹宽厚的背影,那双能轻易挥动重剑的手此刻随意垂在身侧,步伐沉稳,却透着一股她说不清的、略带疲惫的沉重。
眼看家门的轮廓已经出现在巷子尽头,卡莲终于按捺不住,小跑两步与父亲并肩,仰起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老爹,你……是不是生气了?”
弗朗西斯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侧头看向女儿。
夕阳的光映在他线条硬朗的脸上,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里,此刻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温和的复杂情绪。
“生气?”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低沉沙哑,“生什么气?气你偷跑出去,还是气你跑去见阿波卡利斯家的小子?”
卡莲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弗朗西斯却轻轻哼了一声,不是不满,倒像是某种释然的笑音。
“偷跑出去这事,回头再跟你算账。”他缓缓蹲下,不是像往常那样揉乱她的头发,而是略显笨拙地把卡莲抱了起来。
卡莲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手足无措,身体瞬间僵住了。
脚下一空,熟悉的、属于父亲坚实臂膀的托举感将她包裹,这种久违的亲昵让她脸颊腾地发热。
“老爹!快放我下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压低声音抗议,双手抵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却不敢真的用力挣扎,怕失去平衡。
弗朗西斯却像是没听见,稳稳地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的手臂依旧有力,但动作里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小心,仿佛抱着什么易碎又珍贵的物品。
他甚至还掂了掂,低声咕哝了一句:“是重了点。”
“我才没有重了。”
……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家族领地范围,远远就能看见卡斯兰娜家那朴拙但坚固的宅院门墙。
“至于阿波卡利斯家的小儿子……”
“他本人,我倒没什么可挑剔的,聪明,沉得住气,看你的眼神……也干净。”
卡莲惊讶地眨了眨眼,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
“那你……”她更困惑了。
“卡莲,”弗朗西斯叫她的名字,语气是少有的、近乎平和的郑重。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一些我或许早就该想得更明白的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如何向这个心思跳跃却直白的女儿解释成人世界里那些盘根错节的算计与权衡,以及一个父亲最朴素的愿望。
“阿波卡利斯家的人,心思深,想得远,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没什么不对。”弗朗西斯缓缓说道,目光落在女儿那双与自己一样湛蓝、却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睛上。
“但有些路,不是计算好了就一定要走;有些人,也不是‘合适’就非得绑在一起。”
弗朗西斯缓缓将卡莲放了下来,他伸了伸手,这次终于还是像以前一样,用略带粗糙的指节刮了一下卡莲的鼻尖,力道很轻。
“你是我弗朗西斯·卡斯兰娜的女儿,你有权利自己去认识这个世界,去选择你想靠近的人,去犯你自己才会犯的傻,去找到真正让你喜欢的事——不管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件你想捣鼓的破玩意儿。”
他的话语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粗粝,却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老爹……”卡莲怔怔地看着父亲,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变得又软又暖,还有点酸酸的。
她好像有点明白,又不完全明白,但父亲话里那份毫无保留的庇护和信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
“所以,”弗朗西斯收回手,重新迈开步子,语气恢复了往常那种略带不耐烦的粗声粗气,但眼底残留着未散的柔和。
“少胡思乱想,我没生气,至于以后……”
他瞥了女儿一眼。
“想找那小子讨论你那些异想天开的图纸也好,想一起折腾什么新玩意儿也罢,别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大大方方的,记住你是卡斯兰娜家的人,行事光明磊落,当然,”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警告。
“前提是别耽误正事,别闯祸,还有——离他那个心思弯弯绕绕的爹远点。”
卡莲愣了两秒,随即,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容在脸上绽开。
她快走几步,这一次毫不犹豫地伸手,挽住了父亲结实的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晃了晃。
“知道啦,老爹!我保证!”她的声音清脆,带着释然后的轻快,还有满满的依赖。
弗朗西斯身体僵了一瞬,似乎不太习惯女儿突如其来的亲昵,但终究没有抽回手臂,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任由女儿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