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芷柔软的指腹捏着签字笔,写到这里,把笔放在桌上又拿起来。
“对不起,好不容易才见到你,想说的话还只能写在信上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在想你,在外地直播、吃饭、还有睡觉的时候,都在想你。想到你以前说过的话。”
“我很听你的话,因为我又胆小又不懂事,只会听别人的话嘛。告诉你个秘密,毕业前我本来要跟着妈妈去国外,是因为你才留下来找工作的。那时候说到一半的话,其实是‘因为去国外,就见不到你了。’,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厉害,敢做自己想做的事。”
笔尖深深点在最后的句号上,她轻抚自己泛红的脸颊,深呼吸一口气,接着写起来。
“入职公司的时候,我特别开心,既可以天天跳舞,也不会离开你,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但是,”
写到这个逗号时,笔身沾着她的手汗,稍显滑腻。
“公司的要求越来越严格,我心想着要学你写书时候认真的样子,好好工作,省得你担心。连手机都被公司收上去,每天的行动都要上报,到这个时候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身边慢慢只剩下瑠兰姐一个人。”
“你说过的,要遵照自己内心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可是我就是按照自己想的留下工作,为什么到最后反而会失去自由呢?我想不通,就怪自己胆小,又怕你会怪我。”
“我想着就算这样也要帮你,让你知道我还在,所以就好多次拜托瑠兰姐,她一直说违反规定,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写完这句话,泪水在下方的两行空白处留下深灰痕迹,她擦掉眼泪,空开两行。
“我终于有机会回到苏城,也终于鼓起勇气求着瑠兰姐帮我,不管要我付出什么都愿意。那天你冲进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我真的好高兴,但又不满足。”
“这次来见你,是在答应了瑠兰姐,第二天就要启程回公司复播的前提下。明天我就会离开苏城了。如果可以,想要你抱抱我。”
写到这,她突然提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对啊,你看到信的时候我都已经走掉了,还怎么抱我啊。马上要再见到你,开心到犯笨了。那个,我收回以前的话,等我复播的时候,就悄悄来直播间看看我吧,悄悄的。直播合同还有快一年到期,那时候我大概就会回来,等着我。”
“然后,再一起去国外和我妈妈道歉吧,我会好好劝她接受我们的。”
她心情激动,又想不到该怎么在信上表达,思来想去,只是快速写着。
“我很期待被你抱住——安芷”
然后快速合上信纸,交给在旁边的姜瑠兰。
* * *
手指划过信纸上那两处粗糙的泪痕。
是有安芷风格的信,就像是躲在花萼中即将与阳光会面的花朵,经过那么久她也还是没变。
而我,还符合她印象中可靠的形象吗?
没能按照信上的要求拥抱她,还让她听到那段录音的我,一定让她失望了。
原以为眼泪已经流干,没想到眼眶又变得湿润。
我合上信藏在包里,锁上办公室的门后离开公司。
走到巷口,街上明亮的车灯照亮深夜的小桥流水,旁边整排关门的店铺带来一丝悲凉。
我打开车门坐进后排,皮革的味道与烟味混合,呛得我咳嗽几声。
“你、你怎么、这是怎么了?哦哦,是不是那个苏汐夏又作妖!那种女人就叫什么,红颜祸水!”
肖季从驾驶位上扭头看向我。
深夜地铁早已停运,我又转走了所有的钱,只好联系肖季过来接我。
还好他今天没有喝酒。
“拜托先送我回去,我还有其他事要你帮忙。拜托你了。”
“喂,这叫什么话!不客气。”
汽车发动,车厢在石子路上颠簸着。
我仍然想不到苏汐夏是怎么精确知道我会和安芷见面的,我只和朋友们说过。
其他知情的也就沫幽,还有姜瑠兰。但她们和苏汐夏又不认识。
难道是朋友们中的一个...
不,我宁愿相信是苏汐夏嗅觉敏锐,或是有其他神秘知情人的存在。
就算确认有人告密,那人的动机又是什么,为什么想要我和安芷分开。
细想下去事情又变得复杂,或许是熬夜又加上受到刺激,大脑完全运转不动。
“送我回家以后,你就来这里的女厕隔间,把苏汐夏放出来带到我家,反锁住门……”
我静静交代想好的计划,肖季耐心听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是该远离她。你还给她留了个住的地方,仁至义尽了。”
认真起来的肖季,显得比平时成熟可靠。
“我没有见到安芷,我...”
“至少你下决心离开那个女人了。哎,当初不该劝你吃掉她的,我也有错。之后没有她碍事,肯定还有机会。”
有机会,明天安芷就会离开,还有机会。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力挽濒临崩溃的情绪,身体深深陷进皮革靠垫里。
先搬走吧,至于今晚要怎么办,睡觉是基本不可能了。
要找到能立刻出租的房子,还要想办法搞定钱的问题...
当时脑子一热就把所有钱转走,真是冲动。
回到家,我整理起家里属于我的所有必用品,包括安芷的合照,还有静静躺在鞋柜抽屉里的,她的舞蹈鞋。
所有苏汐夏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没有带走,这次离开以后,我和她就永别了。
尽管看到她清扫过的地方,还有灶上准备好的水锅,灶台下方堆着的豆子,以及门外晾晒着的衣服,心里难免有些触动。
不过,这次我不会再心软了。
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暖中,藏着致命的毒气,我不想再欺骗自己,直到溺死在温柔乡之中。
我会亲手结束这段孽缘。
整理完所有东西,我拖着掉漆的行李箱来到公寓外,看到月亮已经斜在空中,时间已到凌晨。
肖季还在外面等着我。
我早就把公寓的钥匙给他了,他还是没走。
“搞定了?”他走来。
“嗯,你去接苏汐夏吧。等我尽快处理完租房合同以后,还要拜托你回来看看。麻烦你了...”
“又来,这都什么话!”
“你走吧,天亮以后那边的人太多,不方便。”
肖季这才钻进车里,又摇下车窗盯着我看。
现在我脸上的表情和状态,一定丑陋又虚弱。我还能感觉到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的凉意。
“没事吧?要不你去我家睡一觉,我姐大概也知道你出事了,她会理解的。”
“不了...我没事。你走吧。”
“你、你保重身体啊!”
肖季留下一句,这才发动汽车驶出公寓大门。
我行走在新市区宽阔的马路边,一盏盏路灯接连印出我佝偻的黑影,寒风阵阵,吹进旧衣服的缝隙之中。
12月,立冬已经过去很久,再过段时间就是各家团圆的冬至。
我漫无目的地独自走在路上,自从被房东赶出来那天到现在,也没过去多久。我却陷入了更加严峻的境遇。
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或许还会丢掉工作,连女友都对我感到失望。
走了几步,我竟来到了地铁口,入口的卷帘门关得很死,也没有一点光亮。
但地下的阶梯尽头还是比地面要暖和一点,我蜷缩在卷帘门与楼梯中间的墙边,等待着地铁开门。
本想打起精神,没想到濒临崩溃的身体释放出难以抵抗的睡意,我的意识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