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信,路还要继续走。
但这路走得属实有点别扭。
自从那张“暴躁的路牌”喷出来之后,脚下的土地倒是老实了不少,不再像发酵的面团一样随意膨胀,但那种“被某种巨大的生物托在背上行走”的微妙触感,始终挥之不去。
特别是当你踩到一块石头,脚下的泥土会像被踩痛了一样,轻微地抽搐一下。
“我觉得我们在给大地做按摩。”
瑞戴尔走在最前面,手里的长弓当成了拐杖,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戳一下地面,像是在报复被路牌嘲讽的仇。
“轻点,”克洛伊跟在后面,牵着小塞莲娜的手,“万一它怕痒,直接把我们弹到天上去怎么办?”
小塞莲娜走在中间,怀里依然死死抱着那本厚重的魔法书。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路边的每一朵野花,每一棵小草。
“老师,草在打呼噜。”她小声说。
“那是风吹过草叶的声音。”克洛伊纠正道,顺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兜帽。
“不,是在打呼噜。”塞莲娜很坚持,“那棵蒲公英说它昨天晚上没睡好,因为旁边的蟋蟀吵了一整夜的架。”
克洛伊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一眼那棵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蒲公英。
它确实有点……蔫。
“好吧,”克洛伊妥协了,她揉了揉塞莲娜的脑袋,“那我们就轻一点走,别吵醒它。”
这大概就是童话世界的逻辑吧。万物有灵,且话痨。
翻过最后一座山丘,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远处的黑森林边缘蜿蜒流出,像一条银色的丝带,缠绕过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穿过一片翠绿的草甸,最后流进了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宁静村庄。
那是个很小的村子。
房子都是用圆滚滚的石头和厚厚的茅草搭成的,像一个个长在地里的大蘑菇。烟囱里冒着白色的炊烟,带着烤面包的香气。
但奇怪的是,村子里静悄悄的。
没有鸡鸣狗吠,没有孩子的打闹声,甚至连铁匠铺打铁的声音都没有。
“怎么这么安静?”瑞戴尔警惕地眯起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搭在了弓弦上。
“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糖果屋那种?”
“看起来不像。”克洛伊吸了吸鼻子,空气里的魔力很平和,带着慵懒的睡意。
三人顺着溪流走进村子。
她们绕过村口的磨坊,来到了村子中央的小广场。
那里跪满了人。
全村的老老少少,不论是穿着围裙的大婶,还是拄着拐杖的老人,此刻全都跪在溪流的两岸。他们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虔诚而肃穆,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嘘——”
一个跪在最外围的大叔,听到三人的脚步声,猛地睁开一只眼,竖起手指在嘴边比划了一下,神情紧张得像是她们踩到了地雷。
“别出声!”大叔压低声音,用气音说道。
“河神正在唱歌。”
唱歌?
克洛伊转过头,看向那条只有两三米宽的小溪。
水很清,清得能数清底下的每一粒沙子。水流也不急,慢悠悠地流淌着,遇到石头就绕个弯,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不就是流水声吗?”瑞戴尔小声嘀咕,她蹲下身,有些眼馋地看着那清凉的溪水。走了半天的路,她的脚底板早就热得像块烙铁了。
“不知道能不能洗个脚……”
“你要是伸进去,”克洛伊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这些村民大概会把你扔进去了。”
瑞戴尔遗憾地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
“你们听——”那个大叔一脸陶醉地摇晃着脑袋。
“多么悲伤,多么宏大的旋律……”
周围的村民也都跟着点头。
克洛伊:“……”
她侧过耳朵,调动起全身的魔力感知。
她对声音和波动的敏感度远超常人。如果这里真的有魔法旋律,她不可能听不见。
然而。除了“哗啦啦”、“咕噜噜”、“啪嗒”的水声,她什么也没听到。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节奏,那大概就是水流撞击石头时的打击乐。
“我觉得他们在集体幻听。”克洛伊做出了专业的判断。
“也许是国王的新歌?”瑞戴尔抱着胳膊吐槽,“只有聪明人才能听到的那种。”
就在这时。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两人中间的小塞莲娜,突然松开了克洛伊的手。
她慢慢地走到溪边,在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坐了下来。
她把那本厚重的魔法书放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那双翡翠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流动的水面。
然后,她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在脸颊上浮现出来。
“原来是这样呀。”
小塞莲娜轻声嘟囔了一句。
下一秒。
她张开嘴,轻轻地哼唱起来。
“唔——唔唔——”
起初只是简单的音节,像是在模仿水流的声音。清澈空灵。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溪水突然像是活了过来。
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细密的波纹,像是在回应她的歌声。
那些波纹相互碰撞、融合,发出了类似风铃般清脆的共鸣声。
全村人都惊呆了。
那个大叔张大了嘴巴,眼泪还挂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女孩。
“圣女……这是圣女大人!”有人开始惊呼。
“她在回应河神!她在传达神谕!”
克洛伊和瑞戴尔对视一眼。
“她真的听到了?”瑞戴尔有些怀疑人生。
“难道我真的是个笨蛋?”
“别急。”克洛伊举起手中的钢笔手杖,轻轻点在自己的耳边,世界在她的耳中瞬间变了样。
原本单纯的“哼唱声”和“流水声”,在魔法的解析下,逐渐变成了清晰的语言信息。
然后,克洛伊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了“呆滞”,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上。
因为她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