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看了艾瑞莉娅一眼,所有的温度已然在此刻熄灭,只剩下了充满了看穿一切的了然,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以及……心痛。
他不再注视艾瑞莉娅,而是将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向某种更高的准则或宿命进行确认。
刚才那声剑气爆鸣、窗户破碎的巨响,以及房间内异常的情况,已经惊动了整个驻地。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从莉娅房间传来的!”
杂乱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薇拉甚至没来得及披上外衣,手持匕首就匆匆赶来,第一个冲到了房间门口。
当她猛地推开虚掩的房门时,看到的景象让她整个人一愣——
房间里一片狼藉,窗户和墙壁破了一个大洞。
艾瑞莉娅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右手小臂上残留着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嘴角还有着一丝血迹。
那充满恐惧和茫然的眼神,正望着床前那个背对着门口、持剑而立的挺拔身影。
“队长!莉娅!发生什么事了?!”薇拉急步上前,下意识地想挡在艾瑞莉娅身前。
其他队员也紧随其后涌到门口,看到房内景象,个个都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洛兰斯特缓缓转身,面向匆匆赶来的众人,目光冰冷,眼神决绝。
“各位,就在刚刚,我已经取得了一则铁证。我们的小队成员,艾瑞莉娅,与堕神造物有关的绝对性证据。”
“我很遗憾,也很抱歉。今天被堕神造物袭击后,似乎激活了她体内的某种极为不详的气息。”
他侧过身,用剑指向艾瑞莉娅光洁如初的小腿。
“除了她胳膊上显而易见的暗红色纹路,那个,也是无可辩驳的证据之一。”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看到艾瑞莉娅原本有着狰狞伤口的位置,此刻完好无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等恢复力……绝非寻常人类能够拥有的。
薇拉同样震惊。她亲手包扎的伤口,自然知道其严重程度。这种不可思议的恢复速度,就算是教会的牧师来了也得挠挠头。
“不仅如此,我还需要给你们展示一个最强有力的……关键性证据!”洛兰斯特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身形一动,突然冲上前去。
在所有人意料不到的情况下,再次砍向处在害怕和迷茫中的艾瑞莉娅。
眼看锋利的剑刃即将划过少女的身体,洛兰斯特这势在必得的一剑,狠狠劈在了她抬起的右臂上。
一瞬间,房间内爆发出远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哼……居然还在妄图抵抗……汝等体内的真龙血脉……还真是格外的顽固。』
脑内,灾厄之源的声音带着事不关己的意外感和淡淡的嘲讽声响起。但其中……似乎带着些微的辩解意味。
『记住,是吾赐予汝的这身至高血脉,在关键时刻保住了汝这可怜的躯体。汝的力量只有一种,那便是足以湮灭一切的灾厄之力!』
巨大的反震力让洛兰斯特手腕发麻,攻势一滞。他瞳孔猛缩,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怎么可能?!刚才那股灾厄气息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全力感知,却发现艾瑞莉娅周身缭绕的,只有一股极为纯净的龙族气息。
之前那丝若有若无、却让他灵魂刺痛的同源灾厄气息……竟然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伪装?不可能!不……也不是不可能……】
在记忆中,灾厄之源身上的龙化特征同样极为明显。或许她现在只是彻底收敛了灾厄之力,只留下了纯粹的龙族气息罢了。
目的显而易见,她还在试图挣扎,包装出自己的无辜,博取其余不知情队员的怜悯之心。
然而这一幕,让门口所有的队员,包括挡在最前面的薇拉,全都惊呆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艾瑞莉娅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细密的黑色龙鳞,硬生生挡住了队长那明显蕴含杀意的一剑。
那磅礴的龙威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所有人的身体都不由得一颤。
“莉娅她……是龙裔!?”
“天啊……我们小队居然有龙裔?还是那个小天使?”
惊呼声中充满了震撼,甚至……带着一丝惊喜。
龙裔是强大与神秘的象征,如果队友是龙裔,这对小队来说可是极大的助力。
艾瑞莉娅挡下这一剑后,龙鳞迅速消退。她捂着自己发痛的手臂,大口喘息着。
“队长……我……”
【遭了遭了遭了!这下可完蛋了啊!我该怎么解释?不管怎么看……好像都是死局了啊!?】
薇拉立刻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两步挡在艾瑞莉娅面前,语气带着不满和后怕。
“队长!您看到了!莉娅是龙裔!这是好事啊!您怎么能……”
“好事?” 洛兰斯特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薇拉,“你们觉得,这是好事?”
他环视一圈脸上带着惊喜和不解的队员们,声音低沉。
“告诉我,你们谁见过,或者说听说过,哪种龙裔需要通过接触或者吸收堕神造物的力量,来觉醒血脉?”
这句话瞬间打醒了众人,原本偏向喜悦的气氛瞬间凝固。
龙裔觉醒通常源于自身血脉的升华或特殊契机,但通过吸收灾厄气息来觉醒……确实闻所未闻。
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简直就像传说中,拥有毁灭世界之力的堕落神明——灾厄之源,才能拥有的力量。
“这力量觉醒的时机、方式,都完全不可控,且无比诡异!” 洛兰斯特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谁能保证,她这股突然觉醒的力量是稳定的?谁能保证,在它觉醒的过程中,没有掺杂任何来自堕神造物的污染和隐患?”
洛兰斯特的声音铿锵有力,连带着这些极其坚实的铁证,令所有人的心底里都涌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绪。
“谁又能保证,她下一次力量失控时,不会伤及无辜?!”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举向了满眼泪痕的少女,语气几乎算得上绝情。
“就算她真的只是龙裔,被堕神造物所污染的觉醒,必然会导致她未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洛兰斯特的目光最终回到艾瑞莉娅苍白惊恐的脸上,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作为队长必须做出的决断。
“莉娅曾是我们的同盟……但从今往后……不再是了!”洛兰斯特的声音极为冷静,冷静到让人感觉到不正常,逻辑却清晰无比。
“回想一下,诸位。一个流浪许久的少女却还能坚守温柔的本心,有着对每个人喜好了如指掌的洞察力,不惜代价也要维持驻地秩序与温暖的举动……”
“这一切,若是在常人身上或许可以称呼为美德和细心。可在极度疑似灾厄的她身上……难道不正是最高明的伪装吗?”
“或许她是无辜的。但我作为这个大陆的一份子,对任何与灾厄有染的人或物,都绝对无法放下警惕之心!”
他每说一句,艾瑞莉娅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那些她倾注了全部心力,视作在异世界立足意义的行为,还有那些支撑她努力下去的微小成就感,被如此轻易地全盘否定,彻底践踏。
她拼命摇头,试图辩解着:“不!不是的!我可以控制!我……”
她的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对这股力量一无所知,根本无法给出任何保证,都是些空头支票罢了。
这一切都源于脑子里那个来路不明的灾厄,她对任何事情都是未知的。
就如同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又莫名其妙被那个老东西附身一样,一切就像洛兰斯特说的,根本不可控。
『控制?哼,若非吾及时接管,汝早已身首异处。那个勇者血脉,早已察觉你的异常许久了。』
洛兰斯特不再看她,转而面向所有队员,声音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我给她两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一,彻底清除隐患。由我,在此刻,亲手处决她。以绝后患!”
他顿了顿,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扫过每一张变得苍白的脸,话语中的决然和狠厉,令艾瑞莉娅心头一颤。
“二,即刻起,将她永久驱逐出圣辉之剑驻地,剥除队员身份。同时,我将亲自上报教会,对这个极度疑似灾厄之源的人,进行审判!”
他回过头,看向了呆愣在原地,双目失神的少女。
心底里那曾经对她的爱慕,在她展露力量的那一刻,便深埋于心底,不敢再有丝毫动摇。
“她与灾厄有染,甚至其本身就可能是灾厄,罪该万死!我绝不会再允许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洛兰斯特的话语如同最终判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对艾瑞莉娅而言都是绝路。
审判?那所谓的教会审判,在她听来与直接宣判死刑无异!
【怎么会这样……我才刚刚对未来抱有一些期待,怎么就……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不是这样的!”艾瑞莉娅从地上站起身,语气里满是哀求。
“薇拉姐!大家!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以学,我可以控制!”她连忙试图上前,却被洛兰斯特锋利的剑刃逼退了回去。
“求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我……我真的不是什么灾厄!”
她的目光落在薇拉的身上,依旧在试图辩解。
“薇拉姐……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任何人!让我留下来……我一定能证明我是清白的!”
少女的哭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助。
几个心软的队员别过了头,不忍再看。薇拉嘴唇微动,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
“队长,或许……”
薇拉刚一开口,洛兰斯特的目光便扫了过来。那眼神中带着警告和一丝深藏其中的疲惫。
他微微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阻断了薇拉所有想要求情的话。
“你们认为的温柔、细心、奉献……这些美好词汇,在她与灾厄产生联系的这一刻,就已经变质了。”
“我无意评判她的本心。但现在有一个客观事实摆在我们的面前,薇拉。”他顿了顿,轻叹一声。
“她以极其惊人的效率融入了我们,获得了我们毫无防备的信任。这本就是一种极其可怕的能力。”
“作为这个小队的队长,不……作为一个人,我无法再将与灾厄有染的她视作同伴。”
薇拉看着队长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以及更深处,那些连他都无法完全掩饰的某种东西……
最终,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话咽了回去,沉默地退后半步。
连最维护她的薇拉姐,也放弃了。
『呵,哀求?证明?愚蠢至极。』脑内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充满了刻薄的嘲讽。
『看吧,汝视若珍宝的大家庭,在绝对的威胁与理性面前,不堪一击。人类的情感,从来都是如此廉价而脆弱。』
『闭嘴!你闭嘴!都是你害的!你个老混蛋!』艾瑞莉娅在心底狠狠地骂着它,但现实中的绝望如同冰水将她淹没。
连薇拉姐都不再为她说话……还有谁会信她?
看到连薇拉姐都沉默退后,艾瑞莉娅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连薇拉姐都不帮我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所有希望,接受这残酷的命运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那个决定她生死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金色的眼眸中似乎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不容置疑的决断。
可就在艾瑞莉娅的目光与他对上的那一刹那,就在她以为只会看到一片决然和狠厉时,她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就在那这些表面的情绪之下,那金色眼眸最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这抹神色消失得极快,快得让艾瑞莉娅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它确实存在过,在她绝望的心海中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他的眼神……刚才……他是不是……】那股冰冷的绝望似乎被这意外的发现撬开了一道缝隙。
【他是不是……也并不想这样?他是不是……也有苦衷?】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燃起。
【对啊!红毛……不,队长他……他虽然这段时间总是冷着脸,但他从来都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对队员其实很好!以前对我也很温柔的啊!】
【他之前还那么照顾我……他怎么可能真的因为一个可能的威胁,就非要杀我不可?】
『愚昧。越是抱有希望,受伤的时候便越痛。不如早些离开,让世界见证汝等绝望过后的新生。』
『你住口!』艾瑞莉娅再次反驳道。
【也许……也许还有转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这丝微弱的希望,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刚才的眼神……他肯定也不忍心!他需要台阶!他需要证据!他需要有人给他一个不杀我的理由!】
“队长!”艾瑞莉娅猛地抬起头,原本死灰般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她突然上前几步拽住了洛兰斯特的衣角,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如同她之前受伤时抓住他的衣角一样,但却带上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队长!我求求你!再看我一眼!”
她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是一怔,连洛兰斯特的眉头也微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灾厄在如此铁证和绝境之下还会纠缠。
“我知道这一切都很奇怪,很可疑!但我发誓,我还是我!我不是什么灾厄!我只是你们的莉娅啊!”
“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做!接受监视,接受检查,什么都行!我可以用我的命,我的人格来担保!只求你别……别放弃我……”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薇拉别过脸,不忍再看。其他队员也神色复杂,心中五味杂陈,但他们躲避和退后的行为,让艾瑞莉娅的心更为刺痛。
“求求你们……不要扔下我……我真的不是……我明明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家……”
艾瑞莉娅这番情真意切的哀求,配上她那凄惨无助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洛兰斯特沉默了。她的哭声不断刺激着他试图冰封的感情,重新唤醒曾经的一切美好。
这短暂的沉默,让艾瑞莉娅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犹豫了!他心软了!一定有转机!】
然而,这希望的火苗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洛兰斯特抬起了另一只手。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就在艾瑞莉娅以为他要拂去她眼泪,或是握住她的手时——
他却突然猛地用力掐上了她的脖子,狠狠地将她甩到一旁,撞在了破损的窗边,硬生生打断了她的哭诉与哀求。
这一下,不仅将少女的心摔出了更深的裂痕,也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尖锐的玻璃渣划破了她白皙的皮肤,缓缓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满是木屑与碎砖的地板。
她的嘴角流出了血迹,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大量玻璃碎片与木屑刺入,引得薇拉脚步微动,却被洛兰斯特用剑挡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少女脖子上被自己掐住的红痕,又落在那些看起来就痛的伤口上,眼神依旧漠然。
灾厄受伤了,但看在洛兰斯特的眼中却是如此正常。她在演戏,从始至终,都在演戏!
【真是标准的受害者姿态……刻意隐藏了灾厄之力,将自己打造成无辜的少女……你还是和前世……一样擅长欺骗!】
“证明?”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证明你这一身来路不明、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能力,是可控的?你现在这些伤,不出三息,就可以完全恢复吧?就像刚刚那样。”
“还是说,你想证明,自己和那些东西毫无关系?收起你这套把戏吧,灾厄。从你展露真正力量的那一刻,信任这个词……便与你无关了。”
他厉声呵斥,不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迅速后退一步,彻底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随后,洛兰斯特环视全场,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说出了最终宣判。
“我的决定不会改变,艾瑞莉娅!不……灾厄!”他的声音一顿,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称呼,迅速改了口。
这一举动让艾瑞莉娅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仿佛他是在宣判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罪人的命运。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遥远……这个家,从今往后,与她再无交集。
“要么今天,你死在我的手里!要么,接受教会的审判!”
【然后由我,此世未觉醒的勇者,前世被欺骗的败者!不计一切代价,亲手了结你的生命!这是独属于我的……罪与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