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狰狞的伤口,薇拉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这傻丫头,队长让你去你就去啊?你怎么不知道反驳呢?”
她的食指点在艾瑞莉娅的额头,既有责备,又有无奈和关心。
“还好只是伤到了小腿。要是把小命丢了怎么办?”
艾瑞莉娅靠在床头,小声辩解:“我、我也想帮上点忙嘛……谁知道会那么倒霉……”
【而且那死红毛当时的样子,根本不容拒绝啊!看他那样子,感觉回绝他的话,说不定会直接把我拽走!】
然而她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帮忙也得量力而行!” 薇拉戳了戳她的额头,“下次再这样,看我不好好说你!好了,赶紧睡觉,伤口才能好得快。”
“嗯,谢谢薇拉姐。”
艾瑞莉娅乖乖躺下,薇拉替她掖好被角,吹灭了床头的油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还是薇拉小姐姐人好啊……人美心善,英姿飒爽,还是一位御姐……唉,可惜我现在也是个女的,没有作案工具啊……】
这些胡思乱想让她很快就陷入了疲惫,连带着伤痛袭来,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薇拉在房间外确认艾瑞莉娅呼吸平稳,这才轻轻带上房门离开。
她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向了洛兰斯特的房间,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回应。
【队长没回房?又跑去哪儿了?今天晚上……好像没有巡逻任务吧?】
薇拉微微蹙眉,心中满是疑惑。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找人,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队长需要独处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这是她认识洛兰斯特这小半年来,已经记在心底里的潜规则。
但是……她却隐隐有着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好像某些地方即将发生变动,而且是……无法挽回的那种。
【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最近队长莫名其妙的,给大家的心态也带偏了。明天和他好好谈一谈吧。】
夜深人静,驻地彻底陷入了沉睡,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屋顶上的洛兰斯特睁开了眼睛,那双金眸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圣火,璀璨明亮。
他估算着时间,这会儿是常人睡眠最深沉的时候,轻轻踏出几步后落在地面,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来到艾瑞莉娅的房门外,洛兰斯特侧耳倾听,里面只有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传出的轻微痛呼。
打开房门,跻身进入,迅速关门,洛兰斯特轻出了口气。
这种悄咪咪潜入熟睡少女闺房的感觉……让他有种做采花贼的错觉。
【我呸,她是个什么少女?她明明是灭世的灾厄,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洛兰斯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重新冷静了下来。
月光透过窗户,朦胧地照亮了房间。
艾瑞莉娅侧身躺在床上,睡颜恬静,双腿紧紧夹着被子,眉头偶尔会因为腿上的伤痛而微微蹙起。
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毫无防备,随手一剑就能捅个对穿。
看着她的模样,洛兰斯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床边,每一步都轻得如同踩在古神山脉的顶峰,毫无实感。
随即,他在床前半步的距离停下,缓缓摊开手掌,那枚暗沉的魔晶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魔晶缓缓靠近艾瑞莉娅搭在被子外、受伤的那只小腿附近。
【反应……快给我反应!证明我是对的!】
他紧紧盯着艾瑞莉娅的脸,精神力提升到极致,感知着她周身任何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
然而比起真的有反应,洛兰斯特心中,其实更希望……没有反应。
他希望自己是错的,希望那些前世的记忆是虚假的,是不可信的。
希望那道在天空中疯狂大笑,随手屠戮数万生命的身影不是她,是有人借用了她的外貌,冒充了她。
可是……
就在那枚魔晶几乎要触碰到艾瑞莉娅小腿绷带的瞬间——
『呵,勇者果然早已察觉到异样了吗?也罢,正好借此机会,让容器认清自己的身份。哪怕……会亏损吾等的一丝力量……!』
随着一阵不详的气息逐渐翻涌,沉睡中的黑发少女双眼突然猛地睁开。
但那不再是洛兰斯特熟悉的,带着怯意或温柔的红色眼眸。
那是一双极为冰冷,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猩红竖瞳。眼中没有焦距,只有一片俯瞰蝼蚁般的漠视。
“!?” 洛兰斯特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不好!要来了!】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艾瑞莉娅的右手如闪电般探出。
那只原本纤细白皙的手,在月光的照耀下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漆黑细密,闪烁着苍白光泽的龙鳞,指甲也变得如同匕首般锐利。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猛地压在了洛兰斯特的手腕上。
他甚至没能看清动作,手中的魔晶脱手而出,被那只覆盖着龙鳞的手凌空抓住。
【怎么可能?!她居然已经觉醒了吗?什么时候!?】
洛兰斯特心中骇然,他试图挣扎,爆发气血之力发动战技,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他面前的少女缓缓坐起身,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和优雅。
她看都没看洛兰斯特,那双失焦的竖瞳,静静地盯着手中那枚微微震颤的魔晶。
只见那支攥着魔晶的龙爪微微用力,那枚坚硬的魔晶便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精纯的灾厄气息化作数条实质的猩红线条,从碎裂的魔晶中涌出,却无法挣脱龙爪的束缚。
下一幕,让洛兰斯特的心如坠冰窟,彻底绝望。
暗红色的灾厄气息如同活物,争先恐后地钻入绷带之下。绷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染成暗红,然后腐朽、化为飞灰。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竟然彻底消失了。
小腿的皮肤恢复光洁,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灾厄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诡异和恐怖。
洛兰斯特的大脑一片空白。
【看来你也不再伪装了……这便是……你的本质吗?灾厄!】
就在洛兰斯特被绝望吞噬,以为下一秒就会被这苏醒的“灾厄”撕碎时,眼前少女身上的异变却开始急速消退。
那双冰冷的竖瞳迅速消散,焦距重新凝聚,变回了洛兰斯特熟悉的、带着朦胧睡意的红色眼眸。
覆盖右手的漆黑龙鳞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尖锐的爪子缩回,变回了纤细白皙的手掌。
只是皮肤表面,还隐隐残留着一层仿佛高温灼烧后的暗红纹路,看上去触目惊心。
『接下来……就是吾最期待的时刻了……容器。感受绝望,感受宿命,最后……拥抱吾等的力量……!』
“嗯……?”
艾瑞莉娅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呓语,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刚才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腿……不痛了?奇了怪了,队里的大伙用什么神奇的小道具治好了?】
她下意识地想揉揉眼睛,却猛地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燃烧着滔天怒火与冰冷杀意的金色眼眸。
他半跪在床前,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那双总是沉稳冷静的金色眸子里,此刻只剩下被背叛的痛楚和彻底冰封的决绝。他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压,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
艾瑞莉娅的睡意瞬间吓飞到了九霄云外,大脑一片空白。
【我嘞个去……发生啥事了?大腿为啥这么看着我?这眼神跟看着杀父仇人一样……】
她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睡得好好的,一睁眼就看到队长这副要吃人的模样。
“队、队长?你……你怎么在……”她吓得声音都在发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就是她这茫然无措、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彻底点燃了洛兰斯特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还在装?!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无辜?!”
他亲眼所见,那冰冷的竖瞳,那修复伤口的灾厄之力,这残留的龙鳞痕迹,一切都是铁证!
“什么装无辜?队长你怎么了啊?!”
艾瑞莉娅惊慌失措的又后退了一些,但这些表现在洛兰斯特的眼里简直可笑。
“灾厄——!”
洛兰斯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低吼,不再有任何犹豫。
下一秒,他猛然拔剑,气血之力化作实质攀附剑刃。随着他用尽全身的力量,赫然挥出了一道足以撕裂钢板的剑气。
“战技——空气斩!”
“队长,你疯了啊!!?”
艾瑞莉娅根本来不及思考。死亡的阴影让她全身的血液都迅速沸腾。
她完全不明白队长为什么要杀她,只知道那攻击带来的风压和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绝对不是幻觉。
在这瞬间,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甚至没经过大脑思考,只是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反应,猛地抬起了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灼热感的右手,挡在了身前。
“锵——!”
一声类似金属交击,令人牙酸的脆响在房间里炸开。
洛兰斯特的空气斩,结结实实地劈在了艾瑞莉娅抬起格挡的右手小臂上。
预想中手臂被斩断、血光迸溅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只见艾瑞莉娅白皙的手臂皮肤下,之前那若隐若现的暗红纹路在这一刻骤然亮起。
细密坚硬的龙鳞虚影一闪而逝,虽然微弱,却恰到好处地覆盖了被攻击的瞬间。
空气斩撞在上面,如同撞上了千锤百炼的精钢,只是让艾瑞莉娅的手臂猛地一震。
她下意识地挥手一甩,那道剑气顿时偏移了攻击路线,“砰!”的一声,将房间窗户切出了一道半人高的洞口。
随着洛兰斯特的呼吸为之一顿,艾瑞莉娅连忙捂住胳膊后退,背部撞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嘶!我的手!好痛!】
右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更震惊的是刚才手臂上那一闪而过的……龙鳞?
【是……是那个老不死的力量?!】
她瞬间明白了。
刚才不是梦,那个老东西又控制了她的身体做了什么,而且被队长发现了!
【完了!全完了!】
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而此刻,站在床边的洛兰斯特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僵硬在原地。
他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在艾瑞莉娅手臂上那转瞬即逝却真实无比的龙鳞虚影上停顿了下来。
她挥手间,轻易偏转了他全力一击的剑气这一幕,令那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挡下了……】
【用……龙鳞……】
【如此轻松……甚至……弹开了我的全力攻击……】
他看着艾瑞莉娅捂着手臂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
笑声不大,却带着浓浓地自我嘲讽意味。
少女嘴角因冲击而溢出一丝鲜血、眼中充满震惊、恐惧和绝望的眼神,在他看来是如此的讽刺。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然后……被用力捏碎。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有了最终答案。
清晰。残酷。不容置疑。
“果然是你……灾厄之源……!”
前世的痴迷,今生的动摇,那些残存的爱慕与憧憬……在这被龙鳞轻易挡下、甚至弹开的攻击中,彻底化为了齑粉。
他缓缓垂下了手中的剑,周身那暴怒狂躁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到令人心悸的平静。
一种认清了真相、斩断了所有羁绊、只剩下唯一目标的、死寂般的平静。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艾瑞莉娅一眼。
那眼神不再有愤怒,不再有痛苦,甚至没有了刚才那被背叛的刺痛。
剩下的,只有看穿本质后纯粹的冰冷,洞彻一切的了然,以及……浓郁到令他痛彻心扉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