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西亚的目光与史达琳冰蓝色的眼眸在安静的室内无声交汇。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在魔法灯稳定的白光下清晰可见,如同此刻横亘在两人之间,那些复杂难言的算计与试探。
“坐。”史达琳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摆着两张相对而放的深色皮质单人沙发,中间隔着一张低矮的金属茶几,上面已经放着一个冒着热气的俄式铜茶壶和两只干净的玻璃杯。
艾丽西亚依言走过去,在史达琳对面的沙发坐下。沙发柔软但支撑有力,皮革散发着淡淡的保养油气味。她的坐姿放松却并不松懈,如同她此刻的状态。
史达琳拿起茶壶,为两只杯子斟满深红色的液体。不是茶,是浓稠的果酱稀释后的“果茶”,甜腻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蒸腾开。“寒夜漫长,需要热量。”她将其中一杯推到艾丽西亚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
“直接说吧,主席同志。”艾丽西亚没有碰那杯果茶,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您需要我做什么?以及,您能提供什么,让我值得冒这个险,坐在这里。”
史达琳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冰原上掠过的一丝冷风。“直接。很好。”她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这个姿态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严谨的学者或工程师,而非手握重权的统治者。“首先,纠正一点:不是我‘需要’你做什么。而是我们——苏维埃联盟,与南帝国,或者说,与你所代表的‘帝国超凡事务与地缘安全特别委员会’——或许面临着某些……共同的隐患。这些隐患,用常规的外交渠道或情报交换,效率太低,且容易打草惊蛇。”
“共同的隐患?”艾丽西亚挑眉,“除了‘永生教’的余毒,我不认为苏维埃和南帝国在其他领域有太多共同利益,尤其是在西伯利亚之后。”
“西伯利亚只是序幕。”史达琳的声音压低了些,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你封印了‘源血’和冰下的东西,清除了‘药剂师’。但你想过没有,他是如何得到‘源血’样本的?又是谁,在更早的时候,就启动了那个危险的‘永冻层钻孔计划’,并且没有留下完整的、可供追查的记录?”
艾丽西亚心头微动。米哈伊尔的供词确实提及“永冻层钻孔计划”是苏联早期项目,但细节含糊,指向一些已故或失踪的科学家。史达琳的清洗,显然挖出了更多东西。
“你的内部清理,有了意外发现。”艾丽西亚陈述道。
“不是意外,是必然。”史达琳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任何庞大的体系内部,时间久了,总会滋生出蛀虫和阴影,尤其是在涉及禁忌知识和巨大利益的领域。贝利亚那个蠢货,只知道清除政敌,却对真正的毒瘤视而不见,或者说……不敢去碰。”
她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欧罗巴地图前,手指点向北极圈附近一片广袤的区域。“‘永冻层钻孔计划’的初始提案和核心研究人员,与沙俄时代末期一个秘密的‘北极神秘学研究协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协会在革命后解散,但其部分成员和研究成果,被不同的人、不同的部门以不同的名目继承了下来。‘药剂师’伊万,他的祖父曾是协会的炼金术顾问。而我们近期逮捕的几个前内务部高级官员,他们的父辈或导师,也曾是协会成员。”
史达琳转过身,目光如炬:“这不仅仅是苏联的问题。根据我们截获的、年代久远的加密通信片段,这个协会与联邦成立前的某些秘密社团、甚至与法兰克波旁王朝时期的某些宫廷秘术师,都有过秘密往来。他们的目标从未改变——从极地的冰层之下,从时间的尘埃之中,挖掘那些本应被遗忘的、危险的‘遗产’。”
艾丽西亚沉默了。如果史达琳所言非虚,那么“永生教”利用“源血”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一个跨越国界、绵延数代、致力于挖掘上古禁忌知识的隐秘网络,其危害性远超一个疯狂的组织。
“你想让我帮你挖出这个网络?”艾丽西亚问,“为什么是我?克格勃的力量还不够吗?”
“克格勃的力量在于控制、监视和清除,在于国内。”史达琳走回沙发坐下,第一次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甜腻的果茶,“但这条网络的触角早已伸出国境,扎根在那些我们无法直接触碰的土壤里——南帝国的古老贵族藏书室、联邦被财团控制的私人研究所、法兰克那些标榜‘学术自由’的隐秘学会、甚至……你们帝国正在组建的、汇聚了各领域顶尖人才的‘超凡事务委员会’内部。”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艾丽西亚:“你是局内人,公爵阁下。你拥有南帝国高层的信任,掌握中统局的部分资源,在魔法与超凡领域拥有公认的权威,更重要的是——你在西伯利亚的行动证明,你有能力、也有意愿去处理这类威胁,而不被官僚程序或政治考量过分束缚。我需要一个能在‘棋盘’之外行动的棋子,一个能接触到那些克格勃特工永远无法接近的圈子和信息源的人。”
“而你,则能提供这个网络在苏维埃内部的部分线索,以及……在我行动时,必要的‘视而不见’或有限度的协助?”艾丽西亚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互利互惠。”史达琳坦然承认,“我清理我内部的腐肉,你斩断伸向世界的毒藤。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共享部分不涉及核心国家安全的情报。比如,关于法兰克科西嘉那个‘影子教廷’近期的一些……异常资金流动和人员招募,似乎与某个研究古代神圣遗物的秘密项目有关。又比如,联邦‘哨兵’小组的某些外围承包商,正在黑市上高价求购具有‘稳定精神污染’特性的矿物样本——这类样本,只在几个特定的、已知与上古遗迹有关的区域出产。”
这些情报确实具有价值,尤其是对即将参与委员会工作、需要全面了解各方动向的艾丽西亚而言。
“时限?”艾丽西亚问,“你刚才说,七十二小时。”
“那是你签证贴纸的有效期,也是你安全停留而不引起我方安全部门过度关注的理论上限。”史达琳解释道,“但我们的会谈,不需要那么久。今天,现在,我们达成原则性共识。我会给你一个加密的联系方式和情报传递渠道。之后,你可以通过你的途径去核实我提供的信息,并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采取行动。当我需要你的‘眼睛’看向某些特定方向时,我会通过这个渠道联系你。”
艾丽西亚沉吟着。史达琳的提议风险极高,相当于与她进行一场不受各自国家官方约束的、危险的私下合作。但收益也可能巨大——不仅能提前洞察潜在的跨国产学研阴谋网络,还能借此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苏联这位铁腕领导人的思维方式和部分底牌。这或许比在委员会里和一群政客扯皮,更能有效地预防危机。
“我需要保证。”艾丽西亚抬起头,“第一,合作仅限于针对这个隐秘网络及其相关的禁忌知识威胁,不涉及两国之间的政治、军事间谍活动。第二,你提供的情报,必须经过我方核实渠道的交叉验证。第三,如果我方人员在合作过程中遭遇危险,你需要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或撤离通道。”
“合理。”史达琳点头,“同样的,我对你也有要求:第一,你的行动不能损害苏维埃联盟的国家安全与领土完整。第二,共享的情报,不得用于针对苏维埃或其盟友的直接敌对行动。第三,如果合作终止,需提前通知,并销毁所有相关联络痕迹。”
两人对视片刻,空气中有无形的弦在绷紧。这是一场没有契约却比任何条约都更危险的约定,建立在相互需要、相互忌惮、以及一丝对更大威胁的共同警惕之上。
“成交。”艾丽西亚最终说道。
史达琳冰封般的脸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松动。她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看似普通的铁皮烟盒,打开,里面没有香烟,只有几片薄如蝉翼、刻满微缩符文的金属片和一张写满数字与符号的纸条。
“联系方式,一次性的魔法通讯符文,使用后自动销毁。情报交接的密码本和初始验证码。”她将烟盒递给艾丽西亚,“记住,使用频率不要太高,每次通讯尽量简短。我的技术人员会监测异常魔法波动,过于频繁或冗长的通讯会增加暴露风险。”
艾丽西亚接过烟盒,指尖拂过那些冰凉的符文,感受到其中精巧的魔法结构。她将其小心收好。
“关于法兰克和联邦的情报,初步资料在这里。”史达琳又从桌上拿起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里面是几页影印的文件和简短的分析摘要,“你可以带走仔细看。记住,看过之后,用我给你的第一种符文联络我,确认接收。之后,这个安全屋和今天见过你的两个人,都会‘消失’。”
艾丽西亚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下首页。上面确实提到了科西嘉教廷通过离岸公司向几家位于瑞士和联邦的生物科技公司注入大笔资金,以及联邦黑市上关于几种特殊矿物的求购清单,清单上的术语与她记忆中某些上古文献的记载有隐晦的关联。
情报质量很高,显然不是临时拼凑的。
“你很早就开始准备了。”艾丽西亚合上文件夹。
“当西伯利亚的冰层开始哭泣时,有远见的人就应该检查自家屋顶是否牢固。”史达琳的语气重新变得平淡,“你可以从后面的通道离开,直接通往三个街区外的一个废旧仓库。那里有一辆准备好的摩托车,钥匙在车上。骑到涅瓦大街,混入早班的人流,然后你可以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离开圣彼得堡——只要别再用魔法传送,城市核心区的空间监控比你想象的要严密。”